果不其然,片刻后,城门缓缓而开,他侧身上车,赶着马车进了城门,奇怪的是却不见开门兵士的半点踪影。
马车徐徐向前,他心下一动,侧头向身后的城楼看去,只见有个人影若隐若现地穿梭在城楼上挺直站立的兵士之间,身手利落,像是在为他们解穴。
衣袂轻飘,隐隐地透着洒脱,那个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鬼魅一般飘忽不定,于云宣来说再也熟悉不过。
能于悄无声息间控制住城门,并且连解个穴道都如此潇洒的,整个江湖上除了鬼影崔羽明,还能有谁。
收回目光,无声轻笑一声,云宣驾着马车迅速离去。
进城时已近子时了,依着施伯的说法,张庆与白秋自晨时出门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应该是大理寺还在连夜审理案子。
云宣取了从元福客栈得来的物证,出门时却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由近而远,而吴蓬站在院门口独自向外张望。
不见苏蔷与璇儿的踪影,他心下一惊,慌忙掠了出去,只见一匹马载着两个人在夜色中渐行渐远,马蹄声声,惊了安谧的夜色。
隐隐觉得那马上人有些眼熟,云宣问身旁有些发怔的吴蓬道:“怎么回事?”
吴蓬神思回转,道:“我也不知道,将军刚进去,苏姑姑便低声与璇儿姑娘说了几句话,然后就交代我转告将军,她们要去沈家一趟,请将军先去大理寺主持大局。”
转眼看见套在马车上的马已经不见,云宣甚是惊讶:“苏姑娘会骑马?”
“我也不知道,”吴蓬一脸茫然,道,“但应该是的。”
纵然心中有些疑惑,但云宣的唇角却轻轻上扬,望着马蹄声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她定然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担心自己会坚持与她同去沈家而耽误时间,所以才擅自带着璇儿策马而去。
她总能让人出乎意料,但最让他好奇的,是她竟然会骑马,而且定然是在入宫前便学会的。
大周女子向来以柔弱为美,如吴蓬这般自小习武的很少,学骑马的自然也不多见。身为在许城那样的平原长大的姑娘竟然学会了骑马,若非为生活所迫,便是家中父母开明并不苛责。
正沉思间,施伯已经牵出另外一匹马将马车套好,云宣收回了心神,请吴蓬上了马车,驾马而去。
一进大门,清晰可见那灯火通明的公堂,虽然已是深夜,但案子依然在审理中,连逸王与睿王也未退场。
大理寺卿刘尚已然神色疲倦,却强忍着困顿,用力拍了一下惊堂木,吓得堂下早已站得双腿发软的捕快登时一个激灵。
张庆与白秋立在大堂一旁,亦然是一脸疲惫,却丝毫不敢有所松懈。虽然依着云宣的吩咐,他们已将大理寺搅了个措手不及,也曾因此使案子停歇了一个多时辰,但不可能就此长久纠缠下去,更何况连沈熙都不承认自己曾对沈妍刺了一剑,想来也不会再拖延多长时间。
抖了抖精神,刘尚对堂下跪着的中年仵作喝道:“大胆付生,你身为大理寺仵作,不仅连尸身先后中了两剑查验不出来,现在连哪一剑是致命伤都不敢断言,那还要你何用!”
“大人明鉴,正如白大人所言,死者的确身中两剑,但是,但是根本无法确定两剑是否深度相同,也不能断定哪一剑才是致命伤。”虽处于被动,但毕竟是大理寺多年来的头等仵作,付生处变不惊,在几番斟酌后道,“依小人之见,凶手只怕一剑不能致死者于死地而又添了一剑的可能性才是最大。”
刘尚“唔”了一声,却不敢妄自取信,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白秋:“付生之言,白右卫以为如何?”
在大堂中投过来的所有目光中思量了片刻,白秋平静开口:“倒是也不无可能,但我轻衣司还是认为沈妍自杀的可能性更大。”
被如此胡搅蛮缠了几个时辰,刘尚憋了一肚子闷气,见他还是不愿松口半分,只好又将目光投向了逸王。
但他却似乎忘了,于洛长策而言,沈妍若是自杀却是最好的结果。如此一来,即便沈熙做了不该的事,也曾多刺了她一剑,但还罪不至死,或许能保全一条性命。只要人还能活着,无论囚禁还是流放,总能找个机会让他恢复自由之身,到时候还能顺水推舟地再送给沈公一个人情,自是再好不过。
棘手的是,盯着这件案子的不止是他一人。
干咳了一声,洛长策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洛长念:“三弟可有决断?”
洛长念微然一笑,倒是毫不避讳,谦逊道:“两位皆言之有理,不过依我看来,白右卫的推断的确有些牵强,倘若没有证据,只怕不能取信。”
有些惊诧地与张庆对视一眼,白秋心生疑惑,他原本以为睿王定然会帮他们拖延时间的。但现在看来,反而是逸王有意要助他们一臂之力。
“嗯,三弟所言不无道理,只凭着一句推论便妄下断言的确言之过早,”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投向张庆他们,洛长策问道,“你们可还有别的证据可证明沈妍乃是自杀?”
有些迟疑地,张庆道:“启禀睿王殿下,实不相瞒,轻衣司于昨日才查出死者的验尸文书有问题,由于时间紧迫,目前尚未找到其他证据。但都统已与明镜局去搜寻物证,应该很快便有结果。”
“简直笑话,难道你们拿不出证据,这案子便一直拖延下去吗?”显然已经沉不住气,刘尚皱眉道,“轻衣司自有轻衣司的办事规矩,但大理寺也有大理寺的规章条例,虽说这案子皇上下旨由轻衣司协助审理……”
“既然皇上下旨要轻衣司协助审理,便必定不负皇命。”
一个郎朗的声音由远而近,转瞬间便到了大堂之上,云宣终于现身,将提着的一个人扔在了地上。
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人,刘尚不由大惊失色,站起身后又强忍着怒气缓缓坐下,若非顾及两位王爷在场,只怕会立刻不顾他口中的规章条例跳下法台:“云都统,你,你将小儿带过来要做什么?”
地上的人狼狈不堪显然已经大醉,不仅酒气冲天,而且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小翠小翠”,一脸的谄笑,正是刘尚的儿子刘洪品。
“今日既是终审,刘公子身为重要人物,自然不可缺席。”对两位王爷抱拳行礼之后,云宣淡然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在万花楼里找到他的。”
“这……”虽然疼惜,但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是怎样的货色,刘尚只好道,“他今日已经做过证,无需再上堂了。”
云宣云淡风轻地道:“作为目击证人,他的确已经不用再上堂了。但身为凶手,他却刚刚出场而已。”
他此言一出,全场皆是大惊。
一片寂静中,唯有在地上蜷缩的刘洪品还在嬉皮笑脸喃喃自语。
神色大变,猛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刘尚颤着声音道:“公堂之上岂容你胡说,别以为你是轻衣司都统便可在大理寺肆意妄为指鹿为马!”
并未再与他多言,云宣转向洛长策与洛长念,笃定道:“启禀两位王爷,轻衣司与明镜局已查到最新线索,确认真凶乃是刘洪品而非沈熙,所以大理寺卿刘尚需避嫌,还望两位王爷能主持大局。”
第61章 鹊桥归路(十六)升堂
经一番调度, 沈熙一案由刚上任的大理寺少卿陈可凡受理,不仅因他年轻有为,不过三十便成了仅居刘尚之下的少卿,更是因为在大理寺留守的官员中也唯有他的职位最高。
陈可凡是因在地方有青天之名而于上月刚被调入大理寺的, 据说性情刚烈,因不屑朝廷纷争而独善其身,所以虽是新官上任却备受冷落, 但他倒是不惧强权, 丝毫不给顶头上司留有情面,在接手案子后连在公堂上负责执掌文书的少丞都给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