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无论卢晶藏着的究竟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说与不说都已经尘埃落定。
她终究还是良心不安的, 否则怎会在手刃一只猫后便受到惊吓从而小产, 但是她最终还是一错再错, 为了自己与程少林能活命而枉杀无辜。
已经入夏了, 天气开始有些燥热, 一缕清凉的风实属难得, 在拐角处, 苏蔷微微侧头, 看了绯烟宫最后一眼。
竹林婆娑处,绯烟宫若隐若现,从此之后, 那里就是名副其实的冷宫了吧。
倘若心灰意冷,身处繁华也会冷寂入骨吧。
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清叶,一心守护的骨血,还有相思难断的爱人,连意只怕生不如死。
这便是对她的惩罚吧,甚至比活着还痛苦。
可白秋的痛苦,应该不会少于她的。
倘若那晚他不是顾虑着被人发现而决定送她回到尚衣局,那虞善可能就不至于死于非命。就算保住了性命,他也日夜被愧疚所扰吧。
一段故事,三次谋杀,六个人的悲剧。
这里,缺少的从来不是冤魂孤鬼,不是欲哭无泪,而是爱可守,人可期。
转回了头,许是太入神,她的眼前有些恍惚,隐约看到眼前无尽甬道的那一端缓缓走来了一个人。
他似是从风中来,欲往远方去。
待她回过神时,风尘仆仆的云宣已经近在眼前。
他一身青蓝色的轻装,眉目间难掩倦怠,但眸光却透着奕奕神采。
许是因为相遇太意外,她惊诧地看了他半晌,确定眼前人真真切切后才有些茫然问道:“云将军怎么这么快回来,不是三天后才回宫吗?”
云宣没有说话,默然地看着她略带迷惘的面容。
她显然是欢喜的,但眼睛里却荡漾着隐隐的忧伤,好像还未来得及完全隐藏。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身后不远处的翠绿竹林,他似是将一切都了然于心,也不多问,唇角扬起一个温暖的弧度:“心有挂牵,连路都短了。”
漫开一个会意的苦笑,她道:“将军放心,明镜局已经还了白右卫的清白,只是他虽然保住了性命,可前途终究还是被断送了。”
见她会错了意,云宣也不再解释,只平静道:“他既然以身试法,如今的后果便是咎由自取。若是他思虑周全,便该知道违反宫规肆意妄为不仅是对自己的不负责,更是在拿心上人的性命来冒险,毕竟在这深宫之中,隐忍与自制乃是生存之道。”
最后一句话,却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知道他并非如同云炜所说的那般铁石心肠,只是他为人处世更为冷静,苏蔷明白他心中也难免痛惜,言至于此也只是想安慰自己,便决定转移话题以免他再徒增烦恼:“将军此行可还顺利,怎地不先回府休息几日?”
“还算顺利,一切如睿王所料。我正打算去东宫向太子复命,听说你来了绯烟宫,便想与你与几句话。”他云淡风轻地一笑,解释道,“我在路上已经听说了,皇后娘娘以渎职之罪将明镜局负责此案的宫人罚俸三月,算是小惩大诫。虽然真相未曾大白于天下,但你毕竟已经尽力,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强求,问心无愧便足矣。”
她有些惊讶:“只是罚俸吗?”
皇后在此案上如此大张旗鼓,如今司镜如她所愿地甘心受罚,照理说她该借机刁难才是,怎会只是不轻不重地罚了三个月的薪俸?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云宣又道:“听说今日一大早柳贵妃便去了凤栖宫给皇后请安,卓司镜前去请罪时她还未离开。”
苏蔷有些明白了,原来柳如诗这次想借机拉拢明镜局。
这宫中的局势果真变幻莫测,路人也能成为朋友,敌人也不知何时便会放下刀戈,与人心一般让人猜不到因果。
见她的心情依旧有些低落,他的眸底掠过一丝疼惜,迟疑了片刻后,从袖中掏出一个玲珑小巧的黄花梨木盒子递给了她:“这是我从乾州带来的,那里有个名叫点翠坊首饰铺子声名远扬,我恰好路过。”
盒子上枝缠花绕,一树的梅花绽放,虽然细看之下能发现雕工并不精细,但却冷艳得栩栩如生,再加上由白漆随意泼点的漫漫雪花,意境颇佳,可见里面的饰物也并非凡品。
她自然欢喜非常,但惊喜之后却有些犹豫,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白秋的案子多亏明镜局上下打点,轻衣司感激不尽,我无以为报,便从乾州捎带了些饰品以作回礼。”他似是明白她的顾虑,唇角微勾,“这是你的,剩下的张庆应该已经送到明镜局了。”
苏蔷一怔:“每个人都有?”
他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这是当然,只是种类式样不同。”
眸子里闪过一丝失落,但她更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可是,将军前不久刚买了座院子,这样,会不会太破费了?”
“本来张庆是让我保密的,但难得有人会关心我的日常温饱,所以我还是如实招了吧。”他轻笑一声,眼睛里泛起万般温柔,“其实那家铺子是张家在乾州的产业,所以给我开的只是成本价,还好你们明镜局的宫人也不多。”
她的心情好了许多,笑着接过:“多谢将军,也多谢张左卫。”
他笑了笑,似是有些紧张:“看看是否喜欢。”
盒子里的白绸之上,一支晶莹剔透的白玉簪子安静地窝在其中,簪尾上绕着一朵红色的独瓣梅花,清冷秀丽,点缀得恰到好处。
虽然她对金银首饰一窍不通,却也能看得出这支玉簪子定然价钱不菲。但更重要的是,他竟然知道自己喜欢梅花。
“我很喜欢,谢谢将军所赠。”合上盖子,她心中一暖,沉默良久后,再开口时连声音都有些轻颤,“只是,好像有些太过贵重了……”
他认同地点点头:“的确是有些贵了,从挂出来的价钱便能看得出张家不愧是富甲一方的奸商,不过也还好,毕竟我也只买了一支。”
她笑出了声来,手指在盒子上轻轻摩挲着,声音低低地道:“虽然我很喜欢,但还是希望将军以后不要再如此破费了,京城生活不易,而且将军还有施伯孔姨要照顾。”
他眉目含笑:“我会量力而行的,毕竟是第一次,用些心思是应该的。”
她觉得他的话中似有深意,虽然那个想法在脑中只是一闪而过,但却已经无法再直视着与他说话了,便掩了惊慌匆匆告别而去了。
甬道深长,两个人沿着相反的方向而去,距离愈来愈远。
在拐向更深处的时候,她突然停下了脚步,朝着他远去的背影痴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