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宣也坐在了一旁,不以为然:“他不经禀告逸王便擅作主张,不仅大张旗鼓地提审了药香谷门人,还亲自将肖姑娘送到了睿王府,只怕逸王得知后气结难解,说不定会将一腔怒气都撒到轻衣司,如何不是坏处?”
洛长念神色微顿,脸露难色:“你这么一提,倒也是提醒了我。逸王对玉卿痴心不忘,若是得知她住进了睿王府,只怕又来寻我的麻烦了。”
云宣浅浅笑道:“只可惜肖姑娘对睿王殿下也是痴心不忘。”
“行了,说正经事呢,别总拿我打趣。”洛长念轻叹了一声,微蹙了眉,“因着玉卿,逸王已经对我有诸多不满,倘若再激怒了他,我倒是尚能应付,只怕他会不顾一切地请父皇指婚,强逼玉卿嫁于他,到时候,依着玉卿的性子,只怕会惹出些事端来。”
“若非逸王对肖姑娘如此痴情,只怕肖侯府也不会对他这般死心塌地。”云宣略一思量,眸光平静无痕,道,“前两日,我还听说向妃娘娘又在皇上面前提及了向小姐的婚嫁之事,好像有意要将她许配给殿下,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洛长念目光深邃,眸底风云悸动,半晌才道:“我能如何,寻常百姓家的婚姻大事都由父母做主,更何况我生在帝王之家。虽然太子休妃已有两年,逸王也迟迟不立正妃,但父皇之所以对他们看似不闻不问,不是因为不关心不在乎,而是对一个溺爱,对一个宠信。可我与他们不同,倘若父皇兴之所起下旨赐婚,那于我而言便是天大的福分,除了感恩戴德地谢恩领旨,我又能如何?”
他这番话虽说得动情至深,语气却平静至极,让人闻者也不由得黯然神伤。
但不过片刻后,洛长念便展颜一笑,道:“莫说太子,即便父皇对我的恩宠能及对逸王的一半,那我也敢只求心中所爱而毫无顾忌,毕竟这世间有趣的女子太少,遇之实属不易。”
莫名地,云宣心下一动,仿若被人拨动了一下紧绷的心弦,但响在耳边心底的乐声中却奔涌着千军万马,让他蓦然间便有些心神不宁。
洛长念眼眸含笑,盯着他的眸光深沉如海,声音缥缈而坚定:“倘若我能选择一佳人以携手,那她至少要有如阿蔷那般蕙质兰心。”
脑中轰然一声,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年轻将军蓦地变了神色,半晌无言。
两人对坐着,目光紧盯着彼此,却又像在望向虚无。
突然,从天边传来一声惊雷,响彻了整个府邸,惊动了静谧无声的厢房。
冷凝的笑意突然间又灵动起来,缓缓蔓延至了唇边,洛长念朗朗一笑,伸手指着面前人神秘道:“还是被本王给套出来了,你果然喜欢她。”
一丝惊疑从眸底划过,但转瞬便逝,云宣的唇角轻轻一勾,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目光,却不否认:“看来殿下这些天果然过得有些无趣。”
“没想到一直稳重如山的云将军也有如此不知所措的时候,”洛长念笑道,“方才你的样子可是吓煞本王了。”
“殿下说笑了,”云宣似乎有些不知如何解释,只淡然道,“若是此话被人听去,只怕会以为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你我曾在沙场出生入死,又在朝堂同进共退,可谓生死兄弟,可如今你已有了心上人,我却浑然不知,实在太让人伤心。”洛长念长吁短叹,道,“若不是阿蔷出了那场意外,我无意间听说此事,只怕这整个晋安城都知晓,我还被瞒在鼓里。”
云宣欲言又止,斟酌半晌后,耳根渐渐有些发红,平日里洪亮有力的声音也低了几分:“不是我刻意隐瞒,只是这种事情我自己也是说不准的。”
洛长念露出早知如此的神情,谅解道:“这是自然,你常年征战沙场,对这些男女之事后知后觉也不奇怪。不过,我原本以为那件事不过是宫中的捕风捉影,却没想到竟是真的。看来柳贵妃这察人观色的本领倒是不差。”
听他还是肯定那时指使江芙对苏蔷立下杀手的幕后主使是柳贵妃,云宣也不分辨,只是神色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沉,口中却解释道:“殿下误会了,我心中虽对苏姑娘有些好感,但她毕竟是宫城女官,规矩祖制不可乱,是以从未向她表露过心意,想必是柳贵妃听信了流言蜚语,才对苏姑娘下手。”
“宫中耳目众多,想来是你情之所至时在无意间流露了心意,所以被人瞧见后才会有流言生起。”洛长念沉吟瞬间,真切地提议道,“咱们相识多年,在我看来,既然你已经动了心,以后只怕是要受尽这相思之苦了。不如这样,我寻个时机将阿蔷给调出宫城,也好成全你们,如何?”
“殿下多虑了,我虽对苏姑娘有爱慕之意,但她却毫不知情,况且如今时局不稳世事难料,不过些流言蜚语便险些置她于死地,我又怎敢擅表心意?”云宣唇角微挑,似乎从未有过如此念头,摇头道,“我今日所言,还望殿下只当醉酒一场后的胡言乱语,以免徒增麻烦。”
“此言极是,倒是我有些冒进了,”似乎早已料定他不会答应,洛长念淡淡一笑,道,“更何况阿蔷她非同一般女子,她有抱负亦有才能,倘若就此让她嫁入高阁相夫教子,想来她也不会同意的。”
云宣不置是否,不再多言,悄然间转了话题:“殿下费尽心思才让药香谷的几人住进紫凌轩,最近可有收获?”
“她们追随本王多年,虽然看似不过一介女流,但她们的本事本王最是清楚不过。那些人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多年,来往于朝野之间,个个都是人精,连轻衣司都奈何不得她们,本王想捉到她们的破绽谈何容易。”洛长念幽叹一声,似有自嘲般道,“当初本王借此良机将阿蔷调出宫城,本意不过是想让她远离纷争安心休养,也给那些居心不轨之人以警示,但如今看来,本王却也只能依仗她了。再说,本王听说她因织宁之事伤心不已,留她在这里一些时日散散心也未尝不可。”
第109章 破镜重圆(十三)雨夜
在向紫凌轩而去的路上, 一直沉默不语的肖玉卿突然伸手拉住了心事重重的苏蔷。
她有些惊讶地看了肖玉卿一眼,停下了脚步,这才发现她们此时置身在一个幽静而寂落的花园中,而带路的侍女已经在肖玉卿的指示下会意地退到了一旁。
假山上竹亭清幽四下无人, 她们在石案前相对而坐后,肖玉卿才缓缓道:“云将军有话要我捎给你。”
一怔之后,苏蔷才明白这是云宣的一番苦心, 心下不由一暖。
“云将军说, 药香谷并没有表面那般简单,顾凝的四位师姐妹其实一直以来都混迹于江湖, 这些年她们依仗太子与睿王的朝堂势力做过不少伤天害理之事,几乎已经在暗中将当初叛逃药香谷的昔日同门给杀光殆尽, ”从未涉足过朝野之事的肖玉卿忆起云宣将这些事徐缓道来时的冷静与漠然, 虽面容平静, 心中却仍残留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但作为回礼, 她们也为太子搜罗了不少情报, 以助他稳坐东宫之位。而且, 虽然表面上掌管药香谷的是她们的大师姐相瑞, 但其实她们将药香谷暗地里的交易一分为四, 每个人都依所长各领一派, 分工明细互不相干,如相瑞主管生意往来,乔石铃负责组织暗杀, 冯韵往来于青楼歌舞坊以搜罗信报,施彻则专心于救人用毒。她们不仅是顾凝的生死之交,更是太子倚重的江湖势力,若有一人背叛便会让太子一党损失惨重,是以,这四人皆不可误杀,也断不能放过。”
苏蔷听得惊心动魄,虽然一时间接受这些于她们而言遥不可及的事,却也不得不信。
若是如此,那这样一桩看似普通的纵火案却被众人瞩目也不足为奇了。
只是,她们既然多年前便投奔睿王而来,那她们如今的成就与地位应该也是他一手促成,为何他并未向自己提及此事?
是他认为这些与案子无关,还是想有所隐瞒?
“其实,我与她们早就相识,也知道她们绝非只是做着医药生意这么简单,但却从未想过她们竟还有如此本事。”默然片刻后,肖玉卿似有些感慨,一向冷漠的神色也软了几许,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混迹于江湖中的那些人大都身世可怜,手段狠厉毒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且根底清白却交友泛滥,若是出了什么事也能被清理得干净,想来,这也是睿王与太子依仗并支持她们的原因。但与江湖人勾结毕竟有辱帝王之尊,那些人不过是他们暗箱操纵的棋子,无论用得有多顺手,却是不可能被搬上明面。”
毕竟轻衣司在明,不仅要随时提防旁人,也在被旁人时刻提防,有很多事都是力不从心。若有她们相助,那自然是事半功倍,而且也不会轻易被人捉住把柄惹下一身腥。
她略一思酌,问道:“那顾凝呢?她也参与了药香谷所做的这些交易了吗?”
那个不染半点风尘的女子,怎样看都似乎与那些见不得天日的勾当无关。
“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从未涉足过。”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蹙秀眉,肖玉卿的语气似乎冰凉了几分,“他待她很好,保护得也很周全。”
只简单的一句话,便将其中内情给勾勒了出来。
原来如此。
顾凝的出尘脱俗,不过是她的四个师姐妹用多年在凡尘的负重前行给换来的。
看来,这件案子果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
“这里虽然与宫中一样,都是龙潭虎穴,但终究还是要比宫城还要安全些,云将军希望你能明白其中凶险,凡事以平安为重。”肖玉卿看向她,眸子里渗出几点笑意来,“肖侯府向来以逸王马首是瞻,而他明知我是肖侯府的人却还敢让我传话于你,也不知是胆大妄为还是关心则乱。”
苏蔷也微然一笑:“也许,是云将军认为无论这天下有谁在正在抢,你却不会害我的吧。”
即便让肖玉卿前来睿王府的要求是她的亲兄长提出的,但依着她的性子,倘若不情愿,只怕也不会给他这个面子。虽然她此行更有可能是为了睿王,可苏蔷却相信她已经将自己当作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