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若金不离并未有私藏的书卷,她应该在小时候并未读过《楚辞》,而且她的遗物中也只有两三本诗书,也没有《楚辞》。
“这么说,是你的那位竹马郎在撒谎了?”司镜房中,向之瑜的手指随意地敲打着桌子,抬眼问她道,“看来昨日的确不虚此行,也不枉费我我在叔父那里受的委屈了。”
虽然昨日在回宫的路上她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已经和善了许多,但今日却又恢复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但好在苏蔷也并不在乎她对自己的态度,如实道:“奴婢并不认为她在撒谎。”
向之瑜不以为然:“可金不离根本没有读过《楚辞》,他却说她对那本书钻研透彻,还不是在撒谎?你莫要因为他是你的故人,便先入为主地信任他说的每一句话,或许是他想要打寻机脱罪而已。”
苏蔷并未替欧阳慕辩解,而是道:“也许是金不离为了接近他,而刻意背着人读了《楚辞》。”
虽然只不过是一句轻飘飘的话,但向之瑜却惊讶万分,不可思议地反问道:“这怎么可能,她为何要故意接近他,难道是为了让他将自己给杀死吗?”
她的脑海中本如同有乌云翻滚遮天蔽日,却因向之瑜的最后一句话而蓦地透进来一丝一缕的微弱阳光。
难道是为了让他将自己给杀死吗?
是啊,她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呢?
见她的神色有异又沉默不言,向之瑜知道她是在沉思之中,虽然心中还又有话要说,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直到她似是自言自语地说出“也许吧”这三个字时才不耐开口:“为了让你去刑部大牢,我挨了叔父好一顿骂,他可是从来都没有向我发过火,可你竟然还在这里异想天开,难道是在消遣我吗?”
又愣怔了片刻后,苏蔷慢慢地抽回了神思,似是不解地问她道:“当初向小姐答应带我去刑部时,应该已经猜到这件事早晚会被你的家人知道,不是吗?”
“我……”向之瑜语噎,似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之处,闷了片刻后才悻悻道,“可我哪里知道叔父竟会发那么大的脾气,不过一个小小的歌姬,竟闹得我向家也鸡犬不宁,也亏得她死了,否则若是和向桓继续纠缠下去,也不知又会如何兴风作浪。”
许是因着与向东英大闹了一场,向之瑜今日的心绪极为不顺,说出的话也有些不近人情,苏蔷有意转了话端问道:“昨日我请小姐派人去查一下欧阳慕邻居家的事情,不知是否有了消息?”
“是被一户外地的人家给买下的,目前并没有什么疑点,”向之瑜解释道,“那一家是做生意的,但有一个儿子要在京城读书,所以便要为他们买一处宅子,至于要出价买下东六街那座老宅的原因,是因为算命先生说那里虽然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但院中的那一棵参天古树却对他家的仕途大有裨益,所以便出了高价买下了。你若是还心中有疑,我再派人查一查那一家的来历,不过我不觉得会有什么用处,也不太明白你要这么做的目的。”
苏蔷还未来得及解释,便听守在门外的阿信突然叩门道:“小姐,晚霞宫派人来了。”
有个内侍来请向之瑜去晚霞宫一趟,说是她的姑母向妃娘娘想与她见上一面。
送走她后,苏蔷收拾妥当准备回镜书房,在门口却碰上了万霄。
与自己以前同住一屋、曾经也与张思衣她们为难过自己的万霄是轻衣司在明镜局的暗线,这是云宣告诉她的,只是苏蔷没有想到这么快便从她那里得到了轻衣司传来的消息。
与她擦肩而过时,故意撞到她的万霄以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买下欧阳慕隔壁院子的是穆铭的人。”
苏蔷的眸底浮现出一丝惊讶,但很快便转瞬即逝。
看来,云宣也已经注意到欧阳慕的新邻居了。
虽然她与向之瑜有过约定,除了她之外,不能从旁人的口中得到任何有关这件案子的线索,但若是此案关涉到穆铭,那定然和上家也脱不了干系,许是云宣正是考虑到这个问题,所以才将这件事托人告诉了她,倒也不违背向之瑜与她的约定,毕竟就算向之瑜的人查到了这件事情,应该也不会轻易对她如实告知。
可是,穆铭为什么要买下那座宅子呢?
向桓和金不离的关系并不寻常,虽然他一再否认他们之间存在男女私情,但一个世家公子,一个妓馆花魁,即便他们当真是清清白白的知己好友,落在旁人眼中,也自然而然地会生出几分暧昧来。若是向东英发现了自己的儿子和歌舞坊的女子不清不楚,定然会勃然大怒,毕竟他还曾经因为向卉的丫鬟可能对自家公子有勾引之心便将其活活打死,所以一旦得知此事,一定会想方设法地了断他们之间的关系,从而维护向桓的前途和名声。
所以,金不离若是死了,对向家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
虽然向家权大势大,想要弄死一个歌舞坊的女子再也简单不过,但许是因为他们查到金不离其实是药香谷的人,同时又发现了她和欧阳慕关系匪浅,从而不敢轻举妄动,只打算伺机行事。
也许这便是穆铭买下欧阳慕隔壁院子的原因,他想借欧阳慕和她的关系除掉她,离得近些更容易寻找机会。甚至于,在这件凶杀案中,穆铭和向家在暗地里还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只是不易被发现罢了。
但这个推论的前提,是欧阳慕的确和金不离有风月之事,所以才会给他们以可乘之机。可如此一来,似乎又有些不对了。
即便得到了这个看似十分重要的线索,但案子依然没有任何进展,所以在用晚膳时,苏蔷也依旧郁郁寡欢,她觉得自己仿佛走到了一条死路上,无论那条路的中途有多少个岔路口,终点都只有一个,那便是无解。
她觉得自己应该退出来,然后重新上路,可却不知自己该如何退,又能退到哪里去。
王子衿见她脸色不好,问她是不是生了病。
苏蔷摇了摇头,还没有开口回答,李大衡便抢先道:“我瞧着阿蔷也不是生了病,只是这几日心绪有些不宁,连睡觉都不踏实呢。”
王子衿听了,煞有其事地道:“我最近也总是做噩梦,听说这个月天地阴阳失调,阳光多,月光少,以至于一些阳气衰弱的女子都要历经大劫,我近日听说宫外都有好几个女子都死于非命了,而且还出了几件怪事。”
李大衡不以为然的笑她道:“你这个百事通,竟然连这些鬼话都相信吗?宫外有哪一天不死人?”
王子衿却继续执着地道:“你们莫要不信这些事情,有些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前些天那个有名的玉珠坊的花魁姑娘被大理寺的一个年轻少丞给杀死了,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吧。”
李大衡看了苏蔷一眼,见她并无特别的反应,便点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风月场中最容易出命案,这是再也寻常不过的事情,再说这件案子那么有名,我们都早都听说了,你现在才说是不是有些晚了?”
“这是没有什么奇怪的,不过那一日还有你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呢。”王子衿神神秘秘地道,“其实那一天还有一个女子也是死于非命。而且中的也是与那个花魁同样的毒呢,这个你们又知道吗?”
众人陡然来了兴趣,李大衡接着追问道:“真的假的?有这么巧吗?”
王子衿肯定地道:“我骗你们做什么?只不过那个女子死得更是凄惨。听说不仅被扔到了城外的一条河里,而且连容貌都被毁了,至今都没有找到她的家人,估摸着又要被暴尸荒野死不瞑目了呢。只不过她是个无名氏,而与她同一天死的那一位却是个名扬京城的花魁,所以就是死也死得默默无闻,好不可怜。咱们这个月的确是要小心了,天地之间阴阳失衡可大可小,就算我们不至于像她们那般丢了性命,但也免不了遇到什么麻烦,可得仔细着点儿,”
李大衡笑她道:“要是这么说来,那这天地对我来说每次都是阴阳失衡的,毕竟我每天都在倒霉。不过你连这种事情都知道,真不愧是咱们宫城的百事通呢。”
苏蔷和坐在对面的钱九凝对视了一眼,皆是惊讶不已。
虽说一口醉在京城也不算什么稀罕的毒,但也并不容易买到,大多只能在黑市上才能买来,而刑部之前查过欧阳慕房间中一口醉的来源,但却一无所获,若是有人与金不离在同一日中了同样的毒,的确太巧合了些。
她原本打算第二日让向之瑜派人查一下王子衿所说的那件案子,但却不料她竟接连四五日都不曾入宫,也没有让人捎句话来。
苏蔷心中担忧,害怕她是否出了什么意外,但又转念一想,她是堂堂的丞相府千金,怎会轻易出事,就算有什么变故,消息也早就传进来了,想来多半是向东灼知道了她暗查打金不离命案的事情,所以特意将她给软禁在府中了。
她思量了许久,觉得倘若当真如此的话,只怕向妃也不会帮自己给她带话,更何况向妃陪着皇帝出宫去郊外的皇家围场狩猎,还不曾回宫,如今之计,似乎只有与轻衣司联手了,毕竟云宣也在调查此案,而且她也不能因为向之瑜无法出现而对欧阳慕的案子置之不理。
但她还未寻到机会去轻衣司见云宣,便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了过来。
在围场时,皇帝的坐骑不知何故受了惊,虽然十分惊险,但幸而有人及时将那匹马制服,所以龙体才并无大碍。
龙颜大悦,皇帝当场便对那人论功行赏,问他有何要求。一般而言,受赏的人大多会客气一番,以“此乃臣子本分不敢居功”为由头让皇帝自己做主,但那人倒是不客气,直接开口向皇帝讨要了轻衣司副都统的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