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蔷抬头,见了来人,蓦地一惊:“你怎么来了?”
已经多日不曾露面的肖玉卿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更清瘦了些,神色一如曾经那般寡淡,径自走到她面前坐了下来,声音波澜不惊又清凉若雪:“再过两日,我便要离开了,与你来道个别。”
第224章 君子好逑(十九)密函
虽然肖玉卿当初是以准逸王妃的身份随驾来到琉璃别宫的, 但她既然已经来了,即便逸王已经先行离开,她也不方便回京,只是这些日子她颇为低调, 除了例行向皇后请安外,都只是留在自己的寝宫中不曾出门。
这次她深夜前来,也是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 也免得会被人说闲话。
她向苏蔷解释道:“父亲已经向皇上请旨, 让我与逸王于半年后成婚,皇上已经同意, 但逸王本远在凉州,父亲这么做虽然是为了给逸王一个回京的机会, 但也因此惹得皇上龙颜不悦, 所以我留在琉璃别宫也是尴尬, 倒不如先回去。”
苏蔷自是明白她的处境, 但肖侯爷在这个时候还敢向皇帝提出成亲一事, 只怕是对逸王还存有希望, 所以不惜耗费肖侯府在皇帝那里的威望来再给逸王一个机会, 这也许也是逸王为了娶到肖玉卿而痴情不许的原因。
所以, 离逸王归来大概还有半年的时间, 倘若睿王得了这个消息, 应该会想在这段时日内让自己彻底取代太子吧。
见她似有心事,默然片刻的肖玉卿突然开口问她道:“你知道我父亲为何如此袒护逸王吗?”
苏蔷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想来大概除了逸王对肖玉卿深情之外, 肖侯爷还是出于政局的考虑,毕竟逸王也算是个人中龙凤,更何况皇帝之前对他也极为宠信,肖侯府想将此后的荣华前途押注在他身上也实属正常。
“我父亲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他喜欢逸王,”还不待她回答,肖玉卿似乎便看穿了她的心事,顾自答道,“而是因为他不喜欢太子。”
肖侯爷之所以不喜欢太子,并非因他本人性情如何,却是因为他的母后,也就是先皇后。
“先皇后生前对太皇太后多次阳奉阴违,虽然太皇太后并不计较,但我父亲听说后却放在了心上。”肖玉卿感叹道,“我父亲虽然从一出生便注定是肖侯府世袭的侯爷,但他却性情孤冷,靠着戎马一生才换来肖侯府如今在朝堂的屹立不倒,对这世间的人和事都看得黑白分明清清楚楚,可唯独一遇到太皇太后的事情便不顾其他只随性所为,年轻时便是,如今年岁大了也未曾收敛分毫。所以,只因为先皇后曾对太皇太后不敬,他便否定了太子与整个东宫。”
虽然之前听她提起过太皇太后与肖侯爷的往事,但此时再听时,苏蔷还是颇为震撼。
一个男子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女子放在心尖儿上大半辈子,即便只是默默付出不敢声扬,哪怕她并不知晓分毫却也无怨无悔,也算是一段不可为人言说的佳话吧。
不过,肖玉卿又突然提及此事,只怕不是随口一说这么简单。
“在过来之前,我刚刚得到消息,太皇太后旧疾复发,事态有些危机。”肖玉卿看着她,另有深意道,“我父亲也因此而动了肝火牵扯了昔日在战场上的旧伤,而且也卧床不起了。”
虽然这么多年来,因着肖侯府在朝野上下的名声与地位,没有人敢拿肖侯爷与太皇太后的过往或情义妄自非议,但倘若这次太皇太后当真有个三长两短,肖侯爷也因此情不自已伤心过度,再加上逸王的势力已经今非昔比,若被有心人利用,那流言猛于虎,只怕肖玉卿之前担心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苏蔷明白了她的意思,语气平静地向她应道:“既然我已经答应了你,自然便会尽力而为。”
“我知道,只是这次我回去后,只怕与你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即便有,那也是各为其主,所以除了提醒你这件事之外,也是来向你道谢的。”肖玉卿的声音依然清冷如故,但听起来却又似是温柔了几分,“无论结果如何,你能答应,我已然万分感激。另外,我要提醒你一句,太皇太后病重,皇上只怕会很快择日回京。”
皇帝对太皇太后向来仁孝,若得知她的病情自然会心急如焚,要尽快回宫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如今李嬷嬷和泉姨的案子仍是没有分毫头绪,若是皇帝定要明镜局上下给个交代,只怕即便没有真凭实据,身为嫌犯的云宣的处境也绝计不妙。
“不过……”一向寡言但有话直说的肖玉卿突然欲言又止,又思量了片刻后才对她道,“不过,只怕此后最重要的便不是之前的那两桩命案,而是先皇后的死因了。”
苏蔷一愣,不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太皇太后之所以会旧疾重发,是因为她在宫里听说先皇后当年在琉璃别宫并非病故,而是被人谋害的。”已经决定对她全盘托出的肖玉卿平静道,“据说太皇太后听到了这些传言,她又向来看不得这些枉死人命的事情,更何况先皇后的死还关乎天家颜面,所以,她在一怒之下便病倒了。可即便病重,她也给皇上下了道懿旨,让他查清先皇后的死因后再行回宫。”
没想到从琉璃传出的流言竟会被远在京城深宫的太皇太后知晓,苏蔷在惊讶之余,又觉得匪夷所思。毕竟即便在琉璃别宫,此时也无人敢再随意传播有关先皇后死因的流言,宫城离这里那么远,太皇太后又是如何听说的。
听了她的疑问,肖玉卿不仅不意外,反而早已有了答案:“自然是因为其中另有蹊跷。其实,虽然宫城的确开始出现了有关先皇后的一些传言,但太皇太后是在收到了太子的一封密函才动了怒气的,随后她便给皇上下了道懿旨,说她是从流言中得知琉璃不太平,让皇上查明先皇后当初的死因后再行回京。”
原来是太子不顾皇帝的责罚又给太皇太后写了封密函,告知了她先皇后很有可能是被谋害的消息。
苏蔷心中不由担忧,倘若太皇太后的病情是因太子的那一封信函而起的,只怕皇上对他的成见会更深一层。
须臾,她突然又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不由困惑地自言自语道:“既然是密函,连太皇太后也是说她是因为听到流言才知道了先皇后的事,那为何……”
但话还未说完,她便已然想通了,神色不由一变。
太子因为先皇后的事情已经被皇帝申斥了一通,本该闭门思过,可他却偏生不仅不思悔改,还给太皇太后上书,而且就连太皇太后也为了太子的前程决意将他呈送密函的事情保密,但如今连肖玉卿也将此事知道得一清二楚,皇上也迟早会查得明明白白,定然是有人从中作梗。
如今逸王已经自顾不暇,能教唆太子犯此大忌的除了睿王还能有谁。
苏蔷心中发寒,此时的睿王为了让东宫失势,不仅在竭力利用太子对他的信任,而且分毫不留情面。
“琉璃别宫看似风平浪静,但暴风骤雨只怕已经不远了。”肖玉卿见她神色几番骤变,也明白她已经想通了此中关节,道,“我知道你处境艰难,但你切要保重,毕竟你只有活着,才有机会记得你我的约定。”
她走的时候,难得地允苏蔷多送了一程,虽然两人几乎沉默了一路,但心中都十分清楚这一次之后,只怕她们再无机会能够如方才那般相对坦然地说话了。
苏蔷回来之后,提了灯笼去了一趟后面的丁子院,守门的两个内侍本已经昏昏欲睡,见她过来后登时来了精神,将她干脆利落地拦了下来。
没想到自己会被拒之门外,她蹙眉问道:“我有问题要问云都统,你们这是做什么?”
其中一个内侍恭敬地回道:“回苏姑姑的话,睿王殿下特意吩咐过,此后您不能再见云都统了,若是有什么事,还请让别人过来吧。”
她没料到竟连守门的内侍也是睿王府的人,不由一怔,看来睿王如今在琉璃已经如鱼得水了,在各处都安插了自己的眼线。
她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转身回去了,倒是那两个内侍见她如此干脆地离开后颇为诧异,还凑到一起低声议论了一番,可就在他们正准备与之前一样重新坐在地上打盹时,苏蔷又出现了。
这次,除了一盏灯笼外,她的手里又多了一个火把:“让我进去,否则我一把火烧了这里。”
那两个内侍面面相觑,虽然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但其中一个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笑道:“苏姑姑,您这不是开玩笑吗?我们两个怎么说也算是男人,比起您来还是有些气力的,岂能容您烧了这院子?”
“一次不成,我便再来一次,这里不行,我便去别处试试。”苏蔷气定神闲地道,“反正你们也知道我是睿王府的人,不敢奈我如何。只要有火丢进了院子里,我便对外声称你们两人意图烧死云都统,到时候该承担什么罪责,你们心中也该清楚,至少睿王殿下是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去保你们两人性命的。”
“这……”那两个人对视一眼,方才还挂在脸上的嘲弄笑意全无,“苏姑姑,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你又何苦要为难我们这些做奴才的。”
“所以,只要你们让我见一见云都统,我自然不会再节外生枝,睿王殿下也绝不会知道今晚的事。”苏蔷的态度也和气了些,劝他们道,“咱们都守口如瓶,定然相安无事。”
第225章 君子好逑(二十)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