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玉给胡御史的茶盏里续满茶,诉些苦楚,“实在是县里艰难,何况,眼下税费没几个,与其现在竭泽而渔,我倒是另有看法。”
“愿闻其详。”
裴如玉道,“北疆阳光充足,是种棉花的极好地方,内子进行过对比,这里的棉花品质比关内更佳。内子并不私藏织机技术,安抚使大人很愿意推广,与其现在急着收商税,何不待棉布在北疆形成产业,朝廷单独设立棉税司,介时北疆必能大有益于朝廷。”
胡御史看向裴如玉,饶是他也并未料到裴如玉有如此气魄,只是,这到底是裴如玉在商税上的脱身之策,还是真有此安排。他并不容易被糊弄,“这需要多久,是随口说说,还是有具体计划?”
“当然有具体计划,我几次到府城,都同安抚使大人商议过。”裴如玉说,“我曾写过计划书给安抚使大人,书房应该还有一份存档,您要看,我着人取来。”
“现在不急,晚上给我就好。”嘴里说着不急,时间都定好了。
天高云淡,两人继续君子端方品尝今春新茶。
裴如玉的神色悠然坦荡,天边云卷云舒,风起云又散,映入他的眼瞳,却又似乎不在他的眼中。
第140章 帝王之心
袁郎中气死了。
他拿着月湾县的欠条找胡御史诉说这起荒唐的吞没朝廷商税的大案, “我为官十几载,从未见过这样胆大包天之徒, 堂而皇之窃朝廷商税为己用!胡大人, 您在御史台见多识广, 可有见过这般胆大妄为的狂徒!”
胡御史先给袁郎中倒盏凉茶,“消消火,月湾县欠朝廷商税多少?”
“足有三万七千八百七十一两之巨!”
胡御史强忍着没笑出来,户部每日经手银粮何止千万,三万多两银子对于寻常百姓自是巨款,但对户部郎中, 胡御史都说,“行了, 我不信袁郎中你没见过三万多两银子。”
“三百万我也见过, 可这不是州府之地,这只是一处小小县城啊。胡大人,这么个小县城,你能想像不到三年便能收上三万七千多的商税吗?”
这话方有五品户部郎中的水准, 胡御史道, “眼见为实,如今月湾县的繁华,收这些商税不足为奇。”他故意问,“那裴县令为何没有上缴朝廷,你知道原因吗?没问他一问?”
“我气的头晕脑胀,倒是想找他问个缘故, 可惜他先一步躲白大人那里去了,如何好到白大人那里要人,便先生同大人说一声。”袁郎中愤愤。
“这些商税是怎么查出来的?”
“账目一算既知。”
“账目上可有隐藏?”
袁郎中磕巴一下,“这倒是没有。”
“账目可清楚?”
“很仔细。”袁郎中实话实说,“可也忒可气了,大人您不晓得,月湾县的账簿里还夹了一摞借条,给朝廷打的,借朝廷的商税的借条。”
胡御史心说我还真知道,他问袁郎中,“什么样的借条,我看看。”
袁郎中就在怀里放着的,胡御史瞧过,还是不同时期的,看得出月湾县收税按季度进行,从最开始的织坊的税,染坊的税,到现在百业都能收到一些商税,才渐渐积少成多。
袁郎中心下暗暗一算,便是现在白家作坊的商税也能占到县衙商税的一半左右,真得感慨裴县令铁面无私,白大人的商税也敢这么收。
胡御史从数张欠条中翻出两笔,“还有欠裴县令的钱。”
“说是裴县令垫的银钱,现在还欠五六千两。”袁郎中说,“这裴县令也奇特,白大人这么有钱,给县衙垫就垫了,还要县衙写欠条。”
胡御史听这话不顺耳,尤其他现在对裴县令的好感值已经飙升到一个新的高度,认为裴县令是个心念百姓、眼光深远的好官,绝非袁郎中这种蝇营狗苟受人指使的小人可比。
胡御史心下一动,给袁郎中挖个坑,“不妨把这事漏给白大人知道。不是我说,这事儿白大人不见得知不知道哪。你以为妇道人家跟咱们大男人一样的?”
夕阳落下,一只飞鸟回到巢穴,用尖细的喙梳理着翅膀的羽毛。
胡御史温雅的眉眼被落日霞光染上一层薄薄的光晕,“咱们男人视金钱为粪土,女人家难道也会这样?我每月俸禄少一两家里婆娘都会查问,每日带出去的银子,哪一文花在哪里,她得清清楚楚。这事——”胡御史屈起手指敲敲裴县令的那张借条,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袁郎中,“白大人肯定不知道的。”
袁郎中凑近,“大人的意思是——”
“白大人为你我上官,断不能相瞒,不然,就是对上官不敬。”
袁郎中奸狡的笑了好几声,拊掌道,“还是大人好计谋。”
“计谋好也得看谁用。”胡御史细心交待胡御史,“白大人聪明绝顶,别刻意去说,要说的天衣无缝。”
“下官明白。”袁郎中起身,抱拳朝胡御史恭恭敬敬一躬,抬起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坚定:要论奸诈,到底还是御史台的手段。
胡御史温柔的扶起袁郎中:别怪本官给你挖坑,做官自然要往上奔,可要忒没底线,也叫人瞧不起。
袁郎中听着隔壁传来的咚咚咚的巨响,心肝儿跟着一跳,问手下,“什么响动,这么大。”
手下悄声道,“隔壁的隔壁是白大人制器坊,听说是做兵器的地方,这是白大人在试新制的武器。”
袁郎中喝口凉茶定神,嘴里说,“白大人真是了不起啊。”心下却想,要是白大人知道裴如玉私下给衙门垫银子的事,不会一怒之下拿新制的兵器咚咚死裴如玉吧!要那样的话,他可真是立功了!
袁郎中打听到白大人给裴如玉生了个大胖小子,现在都两岁了,出门买些小孩子的玩具给白大人送了去。
白木香晚上问裴如玉,“好端端,袁郎中怎么送阿秀这些礼物。”
“他能有什么好心,不定憋什么坏哪。”裴如玉嗤笑,“你不妨见一见他,他送东西无非是想见你。”
“这有点奇异。”说着给儿子洗干净小胖手,准备吃晚饭。
白大人第二天在院儿里的香椿树下接见了袁郎中,夏初的阳光自香椿树落下斑斑光点,没有一丝风,丫环捧来冒着热气的奶茶,给袁郎中的那一盏则是新泡的绿茶。
白大人的神色比今日的天气更加和煦,“我听说你这几天一直在忙,朝廷的差使,我不好问。倒是怎么昨天打发人送来那许多玩具,你如今差使还忙不过来,倒还记着阿秀,真让人心里不知如何感动。”
“原不知小公子多大,就疏忽了。如今账目已是查的差不多了,下官越是看账,越是感动,裴县令真是好官哪。”袁郎中说着轻试眼角不存在的眼泪,“旷古未有啊。”
“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