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没有。”王乙道。
难道凶手是徒手翻墙的?乔乐梓摸着下巴思忖,七八尺高的墙,徒手翻的话脚总得蹬一下墙面才能翻上去的吧!“去检查墙面,看有无脚印亦或污渍,再或被蹭掉粉漆的情况,另外,让人检查所有在场人员的衣衫,是否有将粉漆蹭在身上的人!”
王乙应着去了,接着是仵作的汇报:“除却方才向大人所禀的情况,另还在死者指甲缝中发现了画画所用的颜料渣渍,”
乔乐梓闻言小眼儿不由一亮:通常在双手未受束缚的被勒缢致死的死者甲缝中,都会留有自己或对方身上的一些渣渍,比如皮肤屑、衣物上的丝毛等等,这是因为颈部被勒导致窒息时,受害人惊惧之下会急于扒开勒着自己的东西,如果是用绳子,当绳子陷入肉里,受害人在扒绳子的过程中往往会抓伤自己的皮肤,导致皮屑留在指甲缝中。如果凶手是用胳膊来勒受害人,受害人急于摆脱凶手,往往会胡乱向后抓挠,企图令凶手吃痛而放开自己,凶手如果躲避不及时,常常会被受害人抓伤,那么受害人的甲缝里就会留下凶手的皮肤屑亦或身上衣物的碎屑。
只不过……这次的死者甲缝里留下的却是画画用的颜料,这颜料又是从何而来的呢?死者听说是画艺社的社长,每日里同画打交道,甲缝里留下颜料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章旻是个爱干净的人,”一道慢吞吞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乔乐梓的沉思,却见燕家小九爷不知几时站到了身边,揣着手望着他看,一双乌黑的瞳仁又亮又沉,“他对画画一事,虔诚无比,每画之前必先焚香更衣洗手,每一画完必先将手上污渍洗净再去碰画纸,唯恐将纸弄脏,且他一惯只爱清淡水墨,总将墨汁兑水调到稀且淡,若他甲缝里留有颜料渣渍,必然不会是他自己无意弄在手上的,这渣渍,一定来自凶手。”
乔乐梓望着燕九少爷:“若按照人遭遇勒颈时的正常反应,死者应当会伸手向后挠抓凶手的脸,亦或是拼命阻挡凶手持刀的手,再或是努力想要扒开勒在颈子上的胳膊,倘若死者甲缝里的颜料来自凶手,那么凶手又是什么部位会有这些颜料的呢?莫非是不小心沾在脸上或手上的?”
“我想知道,凶手既然是从身后偷袭,为何不索性直接扎向死者后心,为何偏要费力地先勒住死者的颈子,而后持刀的手绕到前面去扎死者。”燕九少爷道。
“唯一的可能就是怕被血溅到身上,”乔乐梓道,“从身后绕到前面去扎,就能利用死者的身体挡在自己身体前,伤口喷溅出的血不会溅到自己的衣服上。”
“如若凶手有把握杀死死者后立即翻墙逃走,就不必在乎血会不会溅到自己身上了不是么?”燕九少爷慢吞吞地反问,“凶手从后心下手,可以一击杀死死者,且还不会令死者发出声音,从而亦不会立刻引来其他人,如此一来凶手有充足的时间翻墙逃走,甚至躲到什么地方换下沾血的衣服,再大摇大摆走到书院外墙处越墙逃出,总比为了不使血溅到衣上而不得不冒险从前面攻击,万一一击不能使死者死亡,发出的声音招来了其他人,使得凶手很可能无法成功避开众人视线而逃脱这种方法要好得多吧。从易行性和成功率两方面来看,显然都是前者办法更胜一筹才是。”
乔乐梓若有所思:“所以你的意思是?”
燕九少爷慢慢地道:“怕血沾到衣上,便说明凶手没有把握能立刻逃离书院,亦或说,他若逃离书院,很容易就会被怀疑到头上,再或说,这个时候他必须待在书院里才是正常的情况。而这个时候应该待在书院里才算正常的人,当然就是被安排负责接待宾客的人,和画艺社的成员。”
“而死者章旻是画艺社的社长,”乔乐梓接道,“所以首要的嫌疑对象,就是画艺社的成员!”
第235章 隐身隐身也是一门艺术。
负责询问并记录口供的衙役李丙将众人的口供拿了过来,乔乐梓细细翻看了一遍,抬眼望向燕九少爷:“这些口供是对每个人分开、单独询问的,其中问到所有画艺社成员一个问题,那便是‘死者章旻生前可有得罪过人,亦或据你所知谁曾与他结怨、或背地里曾对他有怨言,再或谁与他有利益关系、他若死亡谁会得利’,而所有画艺社成员的答案都很一致,那便是‘没有’。章旻平日人缘极好,鲜少与人口角,性格温和,待人诚恳,在画艺社中有口皆碑——如此看来,又似乎不大像在场的画艺社成员行的凶,亦可暂时排除仇杀的动机。”
说完这番话,乔乐梓自己也是愣了愣——干嘛要跟这孩子交待这些啊,好像还真把他当个大人似的探讨起案情来了……都怪这孩子太老成,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把他当成燕子恪那货。
正说着,去检查墙壁的王乙回来了:“大人,属下已细查过整面墙,并无任何被脚蹬过或其他东西划蹭过的痕迹。”
“咦?难道这凶手还真是个会功夫的?”乔乐梓稀奇,“通过才刚的口供询问,可知画艺社中并无会武之人,七八尺高的墙,不蹬墙面怎么可能翻得上去?看样子凶手极可能并非画艺社之人,怕是要待明日再从其他人的身上展开调查了。”先随便捏个说法儿把眼前这孩子打发了再说。
“本案至此疑点有三:”燕九少爷压根儿没理会乔乐梓后面那两句,揣着手垂着眸,语声清晰又低沉,语速也不再慢吞吞,“其一,凶手为何会选在此处动手,此处除了这面画墙,没有能够令他杀完人后可以立即逃离众人视线的有利地形,如若凶手不会功夫,这面墙根本利用不上;如若凶手会功夫,选在这个很可能会被人及时发现的地方动手便不合常理,更不会用了四刀才将章旻杀死。
“其二,章旻指甲缝里的颜料究竟是从何而来;
“其三,鉴于我更倾向于凶手不会功夫,在此前提下,凶手是如何做到徒手翻墙而不在墙上留下印迹的?假设翻墙逃走不能成立,那么凶手又是如何在短短时间内逃离众人视线的呢?”
“凶手持刀在身,说明其杀人意图并非临时才有,”乔乐梓的思路一下子又被燕九少爷的分析吸引了过去,“既想杀人,为何不选在人少的时间和地点?今日画展,书院里哪儿哪儿都是人,若说凶手选在今日是为了借着人多容易逃跑的话,却又为何偏等着闭展之后宾客都走了个差不多的时候才动手呢?难道是因为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出手?但明日还有展出,大可明日再动手,亦或是实在等不得了,憋着一股子气必须要今天杀死章旻,可凶手又如何能保证在这个地方动手不会被别人看到?本是一个极易曝露的地点,他却完美地逃脱了众人的视线,怎么看这凶手也是计划好了要在这里动手的!”
“所以凶手选在这里动手,一定是因为这个地方可以让他完美逃脱。”燕九少爷抬起眼皮儿看了看旁边这道画墙,两道清秀的眉毛却又微微一沉,“只是他不会功夫,又是怎么在不蹬墙面的情况下翻过墙去的呢?”
“或者这凶手根本没有翻墙,而是跑得快,在其他人闻声赶来之前就已经沿墙跑了个没影儿?”乔乐梓道。
“不大可能,”燕九少爷慢慢摇头,“他若沿着墙向北跑,跑到一定距离时就会被后面赶上来的众人看到,因为这道东西向的短墙和凶手所形成的角度已经挡不住后面众人的视线了,他跑得越远就越会被众人看到。”
“不错!”乔乐梓暗赞小孩子脑子就是灵活,“这么说来,凶手肯定没有沿墙跑掉或是向西面的空地处跑了!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凶手,就是翻墙跑了!一定是用了什么妙法可以瞬间跳到墙的那边去!”
“这就解释了凶手为何非要把杀人地点选在这里,为的就是借助画墙来帮助自己迅速逃脱,他事先想了逃脱的妙法,这个杀人的地点就是他特意选在此处的。”燕九少爷从袖里伸出手,慢慢地比了个“二”,“第一个疑问暂时解决了,下面是第二个。”
乔乐梓:“……”你这孩子怎么还在这儿?!老子为什么又和你讨论起案情来了?!
“章旻的指甲缝里有颜料,确定不是来自于他自己,而是来自于凶手,那么就只有是在他被凶手从身后勒住颈子后拼命挣扎抓挠时从凶手身上弄下来的了,”燕九少爷一边冲着那厢招招手一边和乔乐梓道,“凶手能够勒住章旻的脖子并且将胳膊绕到前面去刺中他的肋骨,说明凶手的个头至少不会比章旻矮,在场的画艺社成员中李然可以首先排除在嫌疑之外,他要比章旻矮一头。当凶手从身后勒住章旻脖子时,章旻会怎样挣扎抓挠呢?”
“叫我什么事?”召唤兽燕七走到面前。
“转过身。”燕九少爷道。
燕七乖乖转身,燕九少爷至她身后,伸臂勒住了他姐脖子。
燕七:……
乔乐梓:……
“想象一下这种情况下章旻会如何挣扎?”燕九少爷的声音从耳后慢悠悠地传来。
燕七抬起双手扒住他圈着自己脖子的胳膊:“首先当然会试图扒开对方的胳膊。”
“如果没能扒开呢?”燕九少爷问。
“应该会袭击凶手的面部吧,”燕七抬手向后伸,在燕九少爷的鼻子上捏了一把,“通常会想去戳凶手的眼睛,戳到眼珠的话那种疼痛是很难忍住的,凶手十有八九会松开手,而如果戳不到眼珠,退而求其次应该是想要挠凶手的脸,使之吃痛而不小心松了胳膊,再或是去抓凶手的头发?”
燕九少爷松开他姐,转而望向乔乐梓:“胳膊,脸,应是章旻临死前袭击过凶手的部位。”
这一点乔乐梓当然清楚:“若说章旻指甲缝里的颜料是从凶手身上这两个部位抠挠下来的,这岂不离奇?谁会在衣袖和脸上沾这么多的颜料?那不是更加引人注目?”
“脸上可以没有,衣袖上未必不能有。”燕九少爷道,“画艺社的人前些日子天天来这里往墙上画画,许多画都用的是粉和漆涂上去的,很难不将颜料蹭到袖上和身上,只不过……今天到书院来的所有学生,都穿的是院服,不可能有人袖子上还沾着颜料……”
“难道凶手作案时穿的不是院服?”乔乐梓眼中灵光一闪,“为的就是防止杀人时的鲜血沾到身上——虽然是从身后进行的攻击,但执刀的那只手的袖子,甚至勒颈那只手的袖子都有可能被溅到血迹,凶手杀人时穿的是画墙面时的那件已沾了颜料的衣服,就算血迹沾到了袖上还可以冒充是颜料,杀完人后只要将身上衣服脱了藏起来,亦或是直接套在院服之内就可以瞒混过去!——来人,去检查那几个画艺社学生的衣服,重点在袖口,以及胳膊处的皮肤上是否沾有血迹!”
衙役们应声去了,燕九少爷伸出三个手指:“第三个问题,凶手究竟是跳墙走的,还是用了别的方法在短时间内避开了众人的视线。”
“跳墙走的话应该会被人看到的吧,”燕七道,“就算近处的人因为角度关系看不到,凶手又怎么能保证远处的人不会看到?这个法子十分不保险,如果凶手是事先预谋犯罪,这一点他不会想不到。”
“然而我们已排除了凶手沿墙跑掉或是向着西边空地方向跑掉的可能性了,”乔乐梓道,“再排除跳墙逃走的可能的话,那就只剩下最不可能的一点——遁地。”
说着自己也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看地面,见是青砖铺就的硬地面,严丝合缝铺得十分结实,凶手是不可能从地里头跑掉的。
“排除了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燕七道。
“那也一定就是真相。”燕九少爷慢吞吞地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