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两朵我先带走,有些话要问她,可以吗?”燕七没有理会贡嬷嬷,直接去问燕四少爷。
大少爷和二姑娘都不在,燕四少爷身为男丁自是做得了长房的主,几乎没犹豫地便将头一点——贡嬷嬷方才都说了什么他根本就没心情听进耳,见燕七有了请求便立刻答应了,贡嬷嬷还要再拦,却被这位七小姐淡淡地一眼看过来,听得她道:“两朵我带走了,若因此产生任何问题,由我承担。”说着便带了两朵迈出门去。
二太太极少见闺女这么强势,虽不明所以,却也不能弱了闺女的气势,因而亦淡淡和贡嬷嬷道:“我已从老太太身边请调了两个大丫头过来,另还有我身边的四个丫头并府里几位经得住事稳得住脚的老嬷嬷,去请的郎中也在来岛的路上,相信足以抵上两朵不在的空缺,依贡嬷嬷来看,还有哪里是我考虑不周的么?”
这话给的就有点犀利了,贡嬷嬷一张老脸上的肉抖了几抖,老太太都给搬了出来,她哪还敢再多说半句,再多说下去岂不是成了嫌弃老太太的人?只得讷讷地应付了几句,送走了二太太和一直冷眼旁观的燕九少爷。
燕七带着两朵没去二房所在的紫烟庐也没去飞鸟居,而是径直去了燕子恪的天水阁,舫上也没有旁人,燕七将两朵带进舫中,问她:“大太太的佛堂里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两朵摇头。
“我相信大伯的用人与眼光,”燕七看着她,“靠不住与有背叛潜质的人他不会用,而如果他所用之人当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我相信这一定是有一种不可抗力在起作用。而就我所知,能让你们这样的死士玩忽职守和说谎的不可抗力,现世大概只有一种——两朵,你是不是吸食了某种致幻之物?”
两朵脸色刷白,再次跪倒在燕七的面前:“奴婢该死——但奴婢绝非有意……”
“认错与后悔的话都不用再说,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是怎么染上的?”燕七眸子黑沉地看着她。
两朵跪伏在地,似是在努力平复自己波动的情绪,才欲张口,听得有人敲门进来,见是燕九少爷,微微挑眉看向燕七:“不介意我旁听一二吧。”
“进来,门关上。”燕七道。
燕九少爷随手关了门,慢慢踱进来,在椅上坐下,将目光淡淡地望在两朵的脸上:“说。”
两朵并没有再多做隐瞒,她的主子她了解,就算燕七不过问,燕子恪也一样能从她嘴里抠出一切。
事实与燕七所做的最坏的猜测相去不远。两朵被燕子恪安排在大太太身边,一为保护她的安危,二为监督她不去接触可疑之人和食用可疑之物。两朵于是在大太太身侧寸步不离,在燕府中还好,因食水制作渠道燕子恪早就派了专人负责盯守,若去了外面的话,两朵则会对大太太进行严密的监督和保护。
据两朵所言,大太太自被迫交出了中馈权后每日无事可做,时常出门散心,但好似适得其反,情绪愈发暴躁,时常对丫头们厉声喝骂甚至上手殴打,有时却又呕吐腹泻情绪崩溃,后经贡嬷嬷建言开导,大太太便常去交好的太太们家里做客,亦或下帖请人到府中小聚,而每每她想要与朋友单独相处时都因两朵坚持跟随而未能如愿。
大太太因此对两朵极为不满,却又碍于燕子恪之令而无法摆脱两朵的贴身跟随,至后来干脆以书信相传,往来于她那些朋友之间,因燕子恪并没有令两朵干涉大太太的私人信件,两朵也不知道那些信中都写了什么,只不过待大太太收到回信时她都会坚持在场,以防那信中夹带了粉末或是药丸等物。
事实上那些来信中并未夹带任何东西,大太太看过信后还会把信件烧毁,信中内容无人得知。只没过得几日,大太太就令人在房中收拾出了一间佛堂,说是因近日身体不好,想要专心礼佛,祈福消病。
两朵说京中燕府的那间佛堂里陈设极为简单,四壁空无一物,连窗扇都没有,只有一个小小的通风口,再有便是一尊佛像、一张供桌、几样供品、香烛、法器和一个蒲团一张小榻,那些东西搬入佛堂之前两朵都是细细检查过的,没有任何异样,大太太进去念佛时不许她跟着入内,而因为大太太每次礼佛之前都会在两朵的贴身监督下沐浴更衣,两朵能确信她并未夹带任何东西进佛堂,于是就没有强行跟随入内,只在佛堂门外守着。
自此后大太太有很多时间都泡在了佛堂里,两朵守在门外,时常能听到里面传来大太太的大笑声,有时候甚至还会听到她唱曲儿和手舞足蹈的声音,两朵想要推门进去,奈何大太太从里面将门上了闩,好容易待得她安静下去,过了许久再开门出来时却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两朵便道大太太是因为在家里诸事不顺,心中憋了太多的郁闷,借着礼佛时发泄了出来,便没有过分地干涉,
直到有一次大太太在里面似是过度兴奋,自己开了门走出佛堂来,衣衫不整情状疯癫,抓住两朵便是一番胡言乱语,两朵便意识到了不对,因怕大太太出什么意外,只好先守着她不敢离开半步。
大太太恢复了神志后,得知自己的丑态被两朵看见,便将她带进了佛堂,哭着和她说,自己患了疯症,因怕影响到丈夫声誉和孩子的婚姻大事,一直憋着不敢对人说,所以才建了佛堂将自己约束起来,并恳求两朵暂先不要将此事告之燕子恪,再给她几天的时间,让她试着控制自己,如若不成,再让两朵去与燕子恪说,而在此之前,她央求两朵在佛堂内陪伴她,控制她不要再犯疯症。
两朵于是应了,留在佛堂里陪着大太太,而大太太也似真心向佛般,跪在蒲团上烧香念经,念了一阵,拿出一张锡箔纸来,请两朵替她拿着,又在纸上放了一块好似香饼一般的东西,说是敬佛用的散香,再之后,拿了蜡烛在锡纸下烧起来,说这是一位高僧教给她的驱除身上病魔的烧香之法……
两朵被那香饼冒出的烟熏得很感不适,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欲望坚持着烧完,之后的几天大太太每天都要让她帮着烧一回那香,直到某天停了那香,过了几日之后,两朵发现自己竟然十分地想再一次吸入那香的味道……
“大太太说,如若奴婢将此事说与第三人听,奴婢便再也不可能吸到那香,”两朵声音虚无地道,“奴婢不知为何,竟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控制自己,只觉若离开那香,便是生不如死……”
而就在大太太用剪刀捅伤杨姨娘时,两朵正在佛堂里忘我地享用那支香!
第404章 普通 燕子恪,你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
燕子恪是深夜由御岛赶回私岛的,没有惊动已经睡下的老太爷夫妇, 上岛后据说先去了杨姨娘的院子, 待了片刻才前往大太太所在的风篁坞。
这一举动暗藏着怎样的意思, 燕家下人各有所思——这是恼了大太太了?大太太要失势了?杨姨娘自打进了燕家就一直不显山不露水, 也未见大老爷如何宠她, 难不成都是假象?直到出了这样的事才能看出来,原来杨姨娘才是大老爷的心头好?
燕子恪在风篁坞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去了自己的天水阁,此时已是凌晨三点多钟的光景, 月暗星稀,四合静寂, 连舫下的水声都不闻, 窗内只有一盏如豆油灯静静燃着。
燕子恪推门进了书房, 却见有个人正在灯下盘膝坐着, 似是在行功运气, 燕子恪也不扰她,只坐到旁边, 端过一盅似是才刚熬出来的莲子鸡骨汤, 慢慢喝了半盅。
燕七收了功, 伸手把油灯芯挑得亮了些, 和他道:“小藕家里的那位姨娘只怕也中招了,同样是在家中设了佛堂,每日闷在里头不出来,也许还会有更多的人家里有这样的情况。”
燕子恪的眸子在灯光下忽明忽暗,轻轻抬手,将一把筷子粗细的香并几页锡箔纸放在了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毒品,还可这般吸食?”
“毒品吸入有很多方式,这是其中之一,”燕七目光落在那几支做得与真香毫无二致的“毒香”上,“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瞒天过海。”
“当朝信佛道者众,尤其内宅妇人,设佛堂、供香火,皆为平常,涂弥正是看中此点,既可借此广泛传播,又可隐匿毒品,”燕子恪伸手拈起一支香,在灯下淡淡地打量着,“且不会有人想到,他会以佛之名,行魔鬼之事。”
无怪涂弥的手段藏到现在才被发现,官富人家的后宅妇人大多信佛敬道,固然有迷信之故,也有对外树立自己慈善形象的意图,在家中设立个小佛堂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一个人在佛堂中静修上香也是理所当然,敬畏鬼神的古人怎么会想的到有人竟然胆敢在供奉佛道的香火上做手脚?!
莫说古人,连燕七都未能想到涂弥把毒品都制出了花儿来。
“这些毒香的来路?”燕七看着燕子恪。
不成想最终竟是要从他的结发之妻身上抓住追查毒品的契机,这世上有些事就是如此充满讽刺。
“京中官眷圈子里,有个‘可乐社’,是官太太们结伴喝茶闲聊的小圈子,”燕子恪将脸掩进灯影里,“芳馨是可乐社的第一批成员,而可乐社最初的活动据点,便是普济庵。”
可乐社,这名字一听便是涂弥的恶趣味。
“那么当初建立可乐社的人,就是与涂弥直接相关的涉毒人。”燕七看着他,“是谁呢?”
燕子恪从灯影里露出一角眼尾来,淡冷地道出两个字:“闵家。”
——闵家?居然是闵家?
“所以闵家和涂家根本一直都是一根绳上拴着的?”燕七想起了涂弥拒绝闵家联姻的那个消息。
“姚立达早就已是闵家的弃子,”燕子恪忽然从头说起,“从四蛮犯边挑衅时起,涂闵两家便已预估到皇上势必会趁此机会收拾姚立达,而姚立达遭诛亦是板上钉钉之事,自那时起,闵家便已弃掉了姚立达,亦是那时起,涂闵两家便加快了实施大计的进度,闵家遭贬,乃计算之中,以借此脱离朝廷视线,再与涂家联姻遭拒,制造关系疏远之假象,又假作上下疏通四处打点,令众官员对之抱以轻视之心,从而放松警惕,实则这些官员却不知——闵慎中之妻闵氏打着有求于人的幌子,暗地里竟是在高价贩卖毒品给他们的妻女,他们以为闵家已到末路,实则闵家却在疯狂地榨取着他们的钱财,用以支持涂闵两家的大计——闵氏,就是可乐社的发起人,所有流入官眷后宅佛堂的毒香,皆经了闵氏之手。”
涂闵两家所谓的大计,无非就是想要自己做皇帝。对此燕七一点不觉惊讶,至尊权力的吸引力对于男人们来说,不啻于毒品之于吸毒者。
“想做大事,钱是必备之物,买兵,买马,买造武器的材料——姚立达在塞北拼命敛财开矿,为的不仅仅只是做一辈子的边关土霸王。”燕子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