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背后还有蒙古科尔沁部,还有太后,眼前还有她的亲生骨肉。
人在世间行走,总还是有羁绊的,不然就真的乘坐佛舟,渡到极乐世界的彼岸去了。
没有了男欢女爱,便去寻找别的牵绊,一样都是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皇后闭上眼睛,试图用些心力,让自己从淑嫔那些刺心话里挣脱出来。
然而,却忽而听见外面传来孩子的哭声。
就那么一声,孱弱无靠,惊慌无措。如同一只手,一下子又把她拽回了淑嫔和孙淼的言语之中。
孙淼道:“许是咱们三阿哥醒了。天都要黑了,主子啊,您也在这里,呆了一日了,回暖阁吧,也该传膳了。”
***
过了中秋。便渐渐地近深秋。
十月底下了一场极冷的雨,眼见着冬日渐近。这一年秋天,直隶三河一带发了一场大地震。
那是皇帝登基以来,京城附近发生的最大地震。受灾地区以三河、平谷为重,香河、武清、宝坻次之,蓟州、固安又次之。从通州到三河,所有城墙全部倒塌,尸体堆成山丘。
三河县情形之惨烈,震后城墙和房屋存者无多,地面开裂,黑水带沙涌出;柳河屯、潘各庄一带地面下沉了几米。平谷县房屋、塔庙荡然一空;地裂丈余,田禾皆毁;东山出现山崩,海子庄南山形成锯齿山;县城西北大辛寨村水井变形;整个县境生者仅十之三四。
由于震中距京师仅四十多千米,因此,就连京城的损失相当严重,北海白塔遭破坏,翰林院房屋即巍然存者亦瓦木破裂,不可收拾。紫禁城也有三十多处宫殿毁坏。
十二与内务官员奏请皇帝离京避震,却被皇帝严辞驳了回去。
虽此时离地震的发生日已经过了快一个月,皇帝仍就没日没夜地扣着工部和户部的人,王授文,程英等几个内大臣,也跟着费神费心。王授文一连两几日都住在南书房的值房,拟旨承诏不间断,虽是疲倦,但也不免感慨,皇帝早年下狠手所行的两项政策——清理户部欠款,提解火耗以归公,终是令户部的三库,在这一场天灾之中撑住了。
这一日,三河知县任塾撰写的《地震记》(这个文章是真的有的,详细记录了康熙十八年的那场地震,有兴趣可以找来看一下,作为经历过汶川地震的人,看了心里很难过)递了进来,皇帝坐在驻云堂里,捏着朱笔,圈点提画至酉时。
王疏月陪着大阿哥在东暖阁里写字。
天上响着沉闷的雷声。大阿哥写完最后一行字,揉了揉眼睛,朝驻云堂里看去。皇帝坐在灯下,人影被灯火映在墙上,撕得老高。
王疏月替大阿哥收起笔来。
“累了吗?”
“不累,皇阿玛都不累,儿臣也不累。”
王疏月看向驻云堂之中的皇帝,低头对大阿哥道:“你皇阿玛哪里是不累啊。”
大阿哥抬头看向王疏月:“和娘娘,您最近都不准儿臣玩闹,是不是怕儿臣吵着皇阿玛。”
王疏月靠着他坐下,一面命金翘收走大阿哥写完的字,温声道:“也不全是这样。”
说着,她伸手托着腮,轻轻拨明案上灯,声音温暖柔软。
“和娘娘见识短浅,但是……和娘娘觉得,天灾是国难。自古江山社稷,百姓疾苦都牵情帝王将相,大阿哥虽然还小,但也要有和百姓共情的心。”
“就像皇阿玛那样?”
“是啊,就像你皇阿玛那样。”
大阿哥“嗯”了一声。
王疏月一抬头,却见皇帝屈臂撑着太阳穴,正看着她。
“您看着我做什么。”
“朕在想你刚才跟恒卓说的话。”
王疏月笑了笑:“是不是见识短浅,您又要笑我了。”
皇帝不置可否,喉咙里却笑了一声,抬手立起了折本。“倒茶吧,恒卓在,朕不想说你。”
“您吃什么,我这儿的敬亭绿雪这几日都被您熬夜给吃光了。”
“呵,你这儿什么顺手,就拿什么给朕吃吧。”
“好,给您沏一壶六安。”
说完,她正要起身,大阿哥却拽了拽她的袖子,“和娘娘,您坐着臣去给皇阿玛端。”
梁安忙道:“唷,小主子,仔细烫着您,还是奴才去吧。”
王疏月冲着梁安摆了摆手:“你跟着他,别挡他。”
第99章 渔父引(三)
大阿哥跟着梁安出去了,王疏月这才起身走进驻云堂。
怀孕之后,翊坤宫各处桌角椅背的锐处都被梁安等人细致地包了起来。周太医说,王疏月的身子寒,这一胎的怀像也不是很好,受不得一丁点惊动。于是,阖宫紧张,她平时也十分小心,行走坐卧都尽量避着坚硬处。
其他地方都还可以将就王疏月,但驻云堂是皇帝常坐的地方,并不能似西暖阁那样,东一块西一块的包得乱七八糟,毕竟那方雕花木案可是照着南书房的规格造出来的红木大案,每一条线都凝聚匠心。王疏月自己也不见得肯让梁安去糟蹋它。
只不过,在其旁行走的时候,就要格外留心些。
“放心走。”
王疏月正走到书案前面,想要绕过桌角走到后面去。但那桌角和一旁的书架靠得近,从前因为她瘦到不觉得,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显怀的缘故,竟有些局促。正要侧身,却听着皇帝头也没抬地吐了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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