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过去,商姒脸色转阴,右手慢慢握紧,指甲重新陷入掌心,将那清晰的红色指痕刺得更深几分。
沈熙到底是敌不是友,幸好迟聿知晓她是女儿身,将来若事情败露,再杀沈熙不迟。
商姒正沉思着,马车却蓦地急停,商姒差点不稳,手微微撑上车壁。
她皱眉问道:“怎么了?”
外面静了半晌,才传来崔公公惶恐的声音,“陛下,是……”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一清脆少年声冷然打断,“末将迟陵,求见陛下。”
迟陵?
她还是公主时,他屡次为难便也罢了,如今她做回天子,他竟也还敢肆无忌惮地拦她车驾?
这位昭国四公子,是不是有点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身侧侍从纷纷垂首噤声,面对高踞马上手拿马鞭的迟陵,他们显然是畏惧的——这位不仅仅是迟聿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还是迟聿身边的得力将领,手段残忍,行事嚣张,这些日子以来,死在他手上的大官不可谓不多。
商姒走出马车时,便看见迟陵高高在上的模样。
所有人噤若寒蝉,反而助长了他的声威,少年神情轻蔑而倨傲,居高临下地睥着她,手上马鞭一扬,他指着她道:“让所有人先退下,我有话要单独与你说。”
商姒负手而立,倒是冷笑一声,“见朕不下马不行礼,小将军好大的胆子。”
迟陵冷哼道:“你不过是个傀……”身边副将不断地对他使着眼色,他话头突然止住,想起自己刚刚吃过的苦头。
到底还是忌惮二哥,迟陵将未说出的话硬憋下去,翻身下马,不情不愿地抬手行了个不算标准的礼,随意道:“拜见陛下。”少年眉目锋利,眼神从她的脸上慢慢刮过去,蓦地上前低声道:“礼也行了,陛下敢不敢单独与我说话?”
他漆黑的双瞳里闪烁着蒙昧火光,似隐忍压抑着什么,靠得如此之近,崔公公心生不妙,连忙出声道:“迟将军,您……您僭越了……”
商姒蓦地抬手道:“全部退下!”
崔公公噤声,所有人将头低得更深一些。
迟陵满意一笑,猛地伸手拉住商姒的手臂,将她飞快地掷到马背上,翻身上马一气呵成,手上马鞭一扬,在下方众人惊慌的呼喊声中,便这样冲破人群去了。
——
一面天下舆图展于墙上,殿中火光明亮,照得迟聿的侧脸如刀铸斧刻一般,棱角分明。
他冷然立在舆图之前,双手撑案,目光冷然划过众将的脸,沉声道:“诸位有何提议?”
早在天子被寻到之前,各大诸侯国便虎视眈眈,其中楚国尤甚,自恃皇室血脉,意图起兵夺位,不过经历双方大军在陈坡下的第一战后,楚国便立即意识到,此刻不宜与迟聿交恶。
之后便请和,屡派来使,意欲合作剿灭其他诸侯,共谋天下。
人心惶惶,双方磋商不下,楚国屡次试探,却不知这位昭世子,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可怕一万倍。
这个刚刚弱冠的青年躯壳里,住的是一个几乎一统天下的帝王。
无人比他更了解一切,他前世几乎完成了千秋霸业,对列候了如指掌,将来之事亦是心中有数,而今的战争于他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只是重来一次,他定不会走前世的旧路,前世耗时十年才能做成之事,这一世他只想用一年。
那时楚国想要共谋大事,可迟聿并不将他们放在眼中,他眼里只有跟前的商姒,与小美人你来我往几遭,便不知不觉将她重新推上了帝位,楚国自然不甘,如今又想让楚王之妹——郡主商鸢亲赴长安,名为探望天子,实则意欲再次拉拢迟聿。
具体意图还不明确,但是商鸢虽为郡主,却有“楚地女诸葛”的名声,此人不是省油的灯,若赴长安,定然掀起风浪。
迟聿撑案冷淡地看着诸位将领,欲听他们回答,许久,宋勖出列道:“主公,在下认为,此事未必是坏事,不如主公便顺了那楚王之意,令郡主前来长安。”
迟聿沉吟道:“大战不过刚刚开始,楚国不派使臣,却派一个公主,居心叵测。”
迟聿身为昭世子,身边一无正妻,二无妾室,让一个尚未婚配的公主前来见他,显得是有那么一点居心不良。
楼懿出列,浑不在意道:“主公!属下以为,不必与这个楚国周旋什么,手下败将而已,属下上阵去杀他三百回合,定然他们求爹爹告奶奶的!”
楼懿乃是一员猛将,只是这性子一贯风风火火,大大咧咧。宋勖失笑道:“薛将军勇猛,只是作战一来耗费精力,二来耗费粮草辎重,为将者,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上策。”
楼懿不以为然地一挑眉梢,嚷嚷道:“那劳什子郡主过来,岂不是又添一件麻烦事,直接提刀砍杀了去才是干净利落!我们又犯不着畏惧楚国,虽然长安被诸侯包围着,但昭国兵强,只要诸侯不结盟起兵,事态便不会太糟糕。”
楼懿所说不无道理,迟聿眼底微掠笑意,他身边的这些将士们,个个也算骁勇忠诚。
前世,他登上帝位之后,便是这些老将一路追随他,开太平,谋大业,他屡次御驾亲征,他们便屡次冲作先锋,从无反心,甚至为了避免拥兵自重遭受猜忌,主动上交兵权。
只是楼懿……他是战死的。
楼懿十战九胜,令敌军闻风丧胆,风靡一时。而后追敌军入树林,却被伏兵乱箭射死。折损这一员大将,他悲痛万分,亲自前往战场扶柩入长安,大肆封赏,昭告三军。
他既重生,往事并不会再重蹈覆辙,迟聿扫了一眼楼懿,对宋勖道:“说你想法。”
宋勖笑道:“方才属下所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是其一。二来,楚国来使,虽郡主是个麻烦,但也意味着,楚国这是在昭示天下,楚国是怕了我昭国兵马,如此一来,主公声威必然增长。三来,属下以为,只要楚郡主赴长安,其他几方诸侯见二国会晤,极有可能不敢再轻举妄动。”
迟聿点头,薄唇轻掠,“继续。”
宋勖抬头,目光掠过迟聿,望向他身后的舆图,朗声道:“除此之外,属下还有一提议:天子既已回宫,主公不若借此顺水推舟,便说而今贼首王赟已灭,天子大赦天下,只是身子抱恙,楚王忠君爱国,主动派郡主探望天子,为诸侯典范,借以暗示诸侯纷纷派亲族奔赴长安,他们不来,则有不臣之心,若来,则是请君入瓮。如此一来,主公便可占尽先机。”
迟聿笑道:“文鉴所言极是。”
宋勖微微一笑,微抚长须,又道:“此外,兵不厌诈,待郡主入长安,主公也可见机行事,楚国地广粮多,精于水战,但论作战,必要寻求同盟,不足挂齿。只是天子那处,还需交代清楚才是。”
这位天子,诸多武将或许没有放在眼里,但是宋勖却觉得捉摸不透。只是迟陵提前猜测出了商姒的身份,又告知宋勖,宋勖这才知晓天子就是公主。迟聿与这位天子关系匪浅,想必那处定无问题。
迟聿想到商姒,忽然有几分头疼,今日午后乾康殿的人便来告诉他,说是商姒乘车出宫去了,从前王赟将她管束极严,但自那日她头一遭出宫,便仗着他的纵容,又直接明目张胆地出去了,委实是不安分。
还是去沈府。
若是寻沈恪便也罢了,情理之中,但那位沈熙,却是她昔日的伴读,迟聿到底是不豫。
正在沉思,忽见一小内侍匆忙而入,一把跪在了阶下,慌忙道:“大、大将军!奴才是乾康殿的宫人,陛下、陛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