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药瓶旋开,放在了地图中央。
参与行动的人里面,有周影那边的人,也有站在他这边的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人发出了细细的笑声,随即伸出手,从药瓶里倒出了一颗药片。
“之前成功融合过精神体的人才可以吃。”宁秋湖提醒,“从来没做过这件事的,就不要在这里尝试第一次了。万一出现排斥反应,我们没办法救你,反而会搞砸任务。”
陆陆续续有人取走了药片。其余保持沉默的人纷纷以复杂的眼神盯着宁秋湖,方才质问过宁秋湖的年轻人再次愤怒地开口:“宁秋湖!会长已经明确说过了,在非必要的时候,不能再杀人!”
“现在就是必要的时候。”宁秋湖收走了药瓶,冷漠地看着他,“我是负责人,我说有必要,那就是有必要。”
他自己也吃了一颗,像是倦于再讨论,挥挥手让各人散了,分别守定自己负责的区域。
几十个人很快分散,消失在公路两旁的废楼之中。
宁秋湖一个人坐在某堵矮墙之后,开始安静等候着车队的到来。服下的药片可以极大地提高精神体的活动频率,他现在觉得非常兴奋,跟每一次服药之后的反应是一样的。因为兴奋,他曾经吞食过的无数精神体开始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吵嚷起来。
因而这时刻往往会让宁秋湖觉得兴奋且痛苦。
它们各自携带着回忆,一会儿是极端的恼怒,一会儿是极度的快乐,令他如在水火之中饱受煎熬。
因为此时此刻没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他开始一点点地梳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回忆。
在警铃协会的帮助下,有的人在剥离精神体之后并不会马上死亡,但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往往会出现各类精神障碍的症状。失去了精神体,就等于失去了精神世界的平衡,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剥离”就可以彻底解决的。宁秋湖吃过几个这样的精神体,这种精神体的特点是,因为被“剥离”的时候是自愿的,他们的情绪平静,记忆非常非常完整。
和这些人不一样的是,在战斗中、在突袭中吃下的精神体,他们的记忆是破碎的一截截,但也往往是最强烈的一部分。宁秋湖一直记得,在吃下陈宜的羚羊之后的一个多月里,他常常受困于一种莫名其妙的哀痛和后悔之中:他怀念着一个自己从没见过,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
她是陈宜的妻子,在819事件中消失了。
类似的记忆挺多。宁秋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曾经吃过多少精神体,但在那些人死去的最后一刻,他们最强烈的记忆,往往都和各种各样的爱有关。
失去亲人或爱人是这样痛苦的么?
宁秋湖不清楚真实的感受。大多数潜入他头脑里的情绪都达不到陈宜的烈度,它们和他始终隔着一层,模模糊糊,感受并不十分真切。
林小乐吃下钟妍的精神体之后难受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钟妍的情绪十分强烈,严重影响了林小乐自己的精神。但宁秋湖已经习惯了,所以他不会再轻易地为这些来自他人的情绪而起伏。
他想了一会儿,试图回忆,但确实一点儿想不起自己第一个吃的是什么了。太多了,太冗杂了,虽然自觉情绪没有受到影响,但有时候记忆确实会有点儿混乱。
宁秋湖慢慢叹了口气。那些都是不需要的,他对自己说。要想成为更强的哨兵,那么那些全都是不需要的。
时间很快过去,闭目小憩的宁秋湖突然翻身起来,释放出一丝精神体的力量,随着风向飘往警铃协会的人藏身的各处。
车队来了。
宁秋湖何其敏锐,他发现在车队之中,有一个他很熟悉的精神体力量。
是那群麻烦的蜘蛛。
不久前在方稚留下来的资料里查询周沙的信息时,宁秋湖看到了周沙的伴侣申请。
周影进入系统的时候,周沙和原一苇刚刚提交申请,还未获得批准,但周沙的“伴侣”一栏上,已经显示出了“申请中”的字样。而在这三个字之后,还有周沙伴侣的身份证号和姓名。
宁秋湖完全是出于好奇,他继续查阅了周沙伴侣的信息。
看到照片的第一眼,他就立刻认出了原一苇。
系统里,原一苇登记的精神体是蜘蛛,也和宁秋湖的印象完全一致。
虽然想找周沙报仇,但是碍于周影和周沙的关系,宁秋湖现在不可能贸然下手。
既然周沙不行,那就找原一苇吧。
反正都是一家人。宁秋湖心想:让周沙先痛苦一阵再对她下手,不也是一样的么?
他心情突然愉悦起来。这愉悦来得有些怪异,但宁秋湖对自己情绪的突兀变化已经很适应了。
他释放出了森蚺。
“过收费站了?”原一苇在医务车里问。
“过了,刚拐进那条二级路。”和他搭档的哨兵回答,“对了,秦夜时,你不是坐另一辆车的么?”
秦夜时像是从瞌睡之中突然醒来,反应迟钝地点了点头:“突然有了临时安排。”
他说得不清不楚,但那位哨兵信了。对方是危机办主任的弟弟,所以有些不可说的秘密安排也是正常的。
原一苇见他醒了,连忙继续他瞌睡之前的话题:“跟袁悦约了几次会啊?”
秦夜时一脸绝望:“你怎么还问?!”
在这么重要的时刻,秦夜时是不可能睡觉的。他只是闭上了眼睛,装作没听到原一苇的话,并且深深后悔跳上了医务车。从他上了医务车开始,原一苇就充满兴趣地不断询问他和袁悦的关系进展。
要是真有什么好的进展,秦夜时倒是很高兴和他一起分享——但问题是没有。
那一点点温和的、好转的迹象,令他忐忑不安,下意识地明白,那是不可以跟别人诉说的事情。
尤其这车里除了自己和原一苇之外,还有一个哨兵两个医生和三个护士。
“信不过你原哥啊?”原一苇顶了顶他的膝盖,“你原哥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我很能保守秘密。”
秦夜时默默移开,拉开了和原一苇的距离。
原一苇不想放过他,还想继续问,他的精神体忽然一颤,发出了细细的沙沙声。
车辆启动后蜘蛛就钻出来,慢慢爬满了整个车厢,整个车厢都处于向导精神体的防护之中。这也是整个转移计划中明确规定的,向导必须随时控制好精神体,全力以赴地执行保护工作。
“怎么了?”秦夜时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