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怀卿的忌日到了。
若是真正的钟余庆,这个日子他是一定不会忘的,如今换作冒名顶替的假余庆,还是盛羽驰派人来请,他才知道今天是钟怀卿的忌日。
他觉得,盛羽驰这人是真极端。之前的十几年,对于流落逃亡的钟氏母子不闻不问,全当没有这么两个人,如今却是连钟怀卿的忌日都查得清清楚楚,记着日子,趁着赵氏回娘家,在盛府操办祭奠。
关于祭奠钟娘子的事情,盛风袖知道后自然不依,但是抗议了一番后,便被父亲扇了一巴掌,给关回院子里去了。
周小渡本不愿管这些闲事,但是盛风袖这丫头这段时间确实挺乖,所以当盛风袖派婢女请自己过去时,也便没有拒绝。
说起来,像盛羽驰和赵氏这样心狠手辣的老狐狸,能养出盛风袖这种只会骂骂咧咧的傻大妞,也算是歹竹出好笋了。
周小渡被喜鹊带进盛风袖的闺房,本以为会看到盛大小姐哭哭啼啼甚至闹自尽的场景,结果却是见她坐在榻上,安静地擦剑,脸上抹了消肿的药膏,很是澹定的模样。
盛风袖虽然一向心思单纯、做事莽撞,但屡遭变故,心性不可能毫无变化。
兄长暴毙、父母离心、母亲远走、父亲不慈……她渐渐知道,许多东西都已经变了,自己虽还是盛家的大小姐,但已回不到从前,就像母亲临走前的嘱咐那样,“不能再任性了”。
所以,如今再被父亲掌掴惩罚,她已经不会再掉眼泪了,因为这些眼泪没人会去看,还不如省省气力擦擦爱剑。
“小姐,杜娘子来了。”
听到动静,少女抬起眼眸来,“夫子,你来啦。”她将长剑收回剑鞘里。
周小渡略略颔首,却见盛风袖朝她张开双臂,带了几分怯懦地试探道:“夫子,我能不能抱抱你?”
周小渡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有拒绝,挪步走近,任她搂住了自己的腰肢。
盛风袖说:“夫子,你腰真细。”
周小渡:“……”这是重点么?
少女将脸颊贴在她的腰侧,“夫子,我想我娘亲了。”
周小渡心说那个姓赵的老妖婆最好就别回来,否则等她腾出空来可得亲自收拾一番解解气,但面上自然没有表露,只是摸了摸盛风袖的头发,轻声说:“你娘亲肯定也很想念你。”
盛风袖心头酸楚,“我娘亲不是个坏女人,她平时对下人们可是很好的,每月十五她还会亲自上街施粥赠药。她平时总教导我和哥哥,做人要顶天立地,做事要无愧于心,我们是侠士的后辈,是君子的子孙,不能辱没了这一身血脉……
“惊马那一次,确实是我娘亲做错了,但我相信她只是一时冲动,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娘亲也是怕老二以后欺负我,才想将他解决掉……
“我不明白,爹爹和娘亲多年夫妻,为何就不能体谅她一二呢?他把娘亲赶走,还在我面前那样骂她,说她比不上那个姓钟的女人,明明我娘亲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周小渡看着她的发顶,缓声说道:“人呢,都是有很多面的,你要学会承认,赵夫人于你而言是个慈母,对于二郎,却是蛇蝎,同样的,她在你父亲眼中,自然也是另一副面貌。所见即所想,你们看到的不一样,想法自然也不一样。
“往日所见,哭笑可作伪,蜜语冷言也未必是真。心和心之间隔着肚皮,你看不透、摸不清,也很难捂得热。这个世界本就是如此诡谲,做人也是,生来便是无奈和孤独。”
盛风袖听完她这番话,迷茫地沉默了,半晌后,道:“可是我从前过得就很开心啊,为什么不能一直快乐下去呢?人一定要尝到无奈和孤独么?”
周小渡笑了笑,“那些阴暗一直都在,从前你看不到,只是因为你读不懂,但你会长大,会看得越来越多,总要和它们面碰面的。”
“那可以不长大么?”少女蹙起眉头,修过的细眉像两片耷拉的兰叶,“我想一直当个开心的小孩子。”
“时间就像奔流不息的长河,它会一直将你推向前,无人可以停留。”周小渡拍了拍她的脑袋,“袖袖,你已经在长大了。”
盛风袖看着杜夫子垂坠的水蓝色裙摆,忽然觉得身子一冷,她紧了紧这个搂抱,倾诉道:“夫子,我有种预感:我不属于这里,终有一天,我会离开这个家,或许是嫁给什么人,又或许是被爹爹逼走,亦或许是被老二扫地出门,总之,这个家不会永远收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