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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薛铖兵临城下之时,季老太傅已率季御史与朝中数位重臣以有要事启奏为名入宫面圣。
承光帝依旧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躺在华丽的衾被之间,头发一片雪白,面容枯瘦、毫无血色。偌大的寝殿日夜焚着香料也掩盖不去那股浓重的药味,薛昭睿立在床前,看着眼前这些朝廷重臣,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唯有眼底浓重的青黑昭示着他已数日未曾安眠。
“众卿有何要事?”薛昭睿开口问。
众人沉默,唯有季老太傅上前一步,对薛昭睿说:“殿下,北魏已破渭水城,这么下去龙泰岭失守也只是时间问题。臣斗胆问一句,若国之不国,殿下守着这皇宫有有何意义?”
薛昭睿冷笑:“本王已将朝中可调遣的将军尽数派往龙泰岭,太傅说这样的话,莫不是在说我泱泱大晋没有一个将才可抵御北魏?”
“殿下,晋国以兵马定天下,但如今已有百年未曾有过战事,朝中武将屈指可数,臣等自然知晓殿下这连月来的调兵遣将,但,臣等同样疑惑,为何殿下偏偏漏了最熟悉北魏和北境边防的镇北将军?”
薛昭睿的目光瞬间便得阴厉,他向前迈了两步,咬牙切齿道:“季太傅,那不是镇北将军,是叛臣薛铖。”
季老太傅丝毫不怯,一捻胡须扬眉道:“纵使殿下出身皇族,但镇北将军同样为皇族中人,无凭无据污蔑亲王世子为叛臣,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无召率私军北上,这还不是叛臣?!”
季老太傅笑眯眯地说:“可臣怎么听说薛将军北上之时是往宫里递了奏折的?”说着从袖里摸出一封折子,在薛昭睿眼前晃了晃。
薛昭睿陡然变了脸色,一步上前就要去夺那奏折,季老太傅眼疾手快立刻揣回袖中,道:“想来是近来要紧的折子多了,这封反倒被落在了中书令那儿。”
薛昭睿的手僵在半空,许久后才慢慢落下,沉声道:“季太傅想说什么?”
“既然薛将军回京有请奏陛下,就算不得私自率军入京,而今边防岌岌可危,臣等恳请陛下降旨命薛铖北上御敌!”季老太傅与众大臣撩袍而跪,面向龙榻,俯首高声道:“请陛下降旨!”
薛昭睿双手紧攥成拳,蓦然冷笑:“本王如今看明白了,你们与薛铖蛇鼠一窝,也妄图逼宫么!”
“殿下!”季老太傅直起身子,冷声怒道:“当日在这寝宫中斩杀太子、对外言说太子逼宫的是你,谋逆一案不经三司、不详查细审而斩孟氏满门的是你,如今陛下昏迷,把持禁宫的依然是殿下你。老臣倒想问一问,比起血染宫闱的太子、率军北上请战的薛将军,到底谁更像逼宫?!”
“你!”薛昭睿怒极,指着季老太傅就要骂,却骤然被匆匆闯进寝宫的侍卫打断。那侍卫匆忙入殿,跪伏于地,双肩瑟瑟,焦声道:“殿下!薛铖已至宫门,除了他率领的那队人马,还有、还有不少京城百姓!”
薛昭睿盛怒的面色在这一刻凝固,他的目光缓缓投向殿外,看向外头绵延的宫阙,神色竟慢慢松快下来。
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刻。
此时,他不再去看依然跪在龙榻前的大臣,也不理会那个焦急的侍卫,慢慢整理好衣袍,随后大步走出殿外。
等到那身蟒袍消失在台阶尽头,灼热的夏风中远远传来薛昭睿的声音:“传令荣达,率骁卫支援承天门,捉拿叛臣薛铖,生死不论!”
殿内一众大臣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季老太傅微微颔首,低声道:“把人带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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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铖在承天门外一番慷慨陈情后,举着那厚重的血书迈前一步,高度戒备的骁卫们见状纷纷拔剑,剑尖直指薛铖。
然薛铖毫不畏惧,迎着利刃又前进一步。
许是这些人心有犹疑,又或许是他气势太过逼人,一众骁卫也仅只维持着对峙的状态,无人敢擅动,反而随着薛铖的逼近开始不着痕迹地后退。待到无路可退之时,终于有人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大喝一声蓦然出剑!
薛铖的步子并未因这一剑而停滞,在利剑近身之时反手拔剑,挥剑横削。寒芒吞吐,剑气逼人,只这一剑便将那人震飞出去。与此同时,他将手中血书高高跑向空中,大喊:“溯辞!”
溯辞闻言执弓箭踏马轻身而起,一身白衣飞扬,于半空弯弓搭箭,待那血书即将抛至最高点时蓦然出箭。
只听嗖的一声,羽箭破空而出,扎着血书一角牢牢钉在宫门上方!
数丈长的血书倾泻展开,露出密密麻麻的姓名,有的狂放、有的工整、有的甚至还带着几分稚气,夹着无数人的期望与苦心,摊开在宫门前。
那样触目惊心的血书短暂地震慑住了骁卫,此时薛铖执剑继续逼近,冷声道:“薛某无意为难诸位,只是今日我必须入宫面圣!多有得罪,还望勿怪!”言罢,蓦然闯向宫门。
这时,随薛铖而来的众人齐齐下马,纷纷亮出兵器追随他的步伐而去。
众骁卫如梦初醒,立即出手阻拦。
薛铖一人一剑切入骁卫的阵型中,足尖向前,目不斜视,将接踵而至的兵刃一一挡开,以剑身、剑柄或拳脚将包围而来的骁卫击退。他身后,蜂拥而来的燕云军精锐毫不客气地将挡道的骁卫一一掀翻,不过多时便清出一条通道,直通宫门。
薛铖伸手覆上朱漆大门,还未使上力气,两扇门便从内部被人缓缓打开。薛铖警觉后退半步,待从逐渐扩大的门缝中看清门后情形时,骤然打呼:“小心!有埋伏!”
话音方落,宫门洞开,露出几丈外一排排黑甲弓/弩手,尖锐的箭头正对着宫门方向,而弓/弩手后,一脸阴鸷的薛昭睿立在车驾上,抬手指向薛铖,道:“放箭!”
羽箭离弦,铺天盖地射向薛铖,箭尖在阳光下折射出的冷光照进他的眼底,让他生出一分熟稔的感觉。
就如当年渭水城前万箭穿身那次一般。
薛铖不能退,他身后有追随而至的燕云军、有失去还手之力的骁卫、更有围观的京城百姓,他想也不想地弃了剑,挑起路旁散落的红缨枪,一身银甲挡在宫门口,目光坚定,手中红缨枪翻舞出残影,将射来的利箭一一档下!
箭头没入门柱的闷响与跌落于地的清脆声连成一片,薛铖身后的燕云军自觉组成人盾,将漏网的羽箭尽数拦下,无论是一地骁卫或者后方百姓,均未被波及。
溯辞望着孤身奋战的薛铖,秀眉微蹙,飞快将奉天门上下打量一番,很快拿定主意,趁着无人注意她,背着弓箭轻身爬上了奉天门。
因薛铖闯宫,原先守在城门上的侍卫均赶往下方支援,此时的奉天门上空空荡荡。溯辞躲在矮墙后,透过间隙将地下局势看的一清二楚。
薛昭睿带来了近百名士兵,这些人着黑甲,与骁卫的服饰全然不同,显然是他的亲兵。再往远看,似乎还有数队人马从四面八方往此处赶来。
不宜再拖了。
溯辞抿了抿唇,悄悄弯弓搭箭,对准了正一脸得意的薛昭睿。
薛昭睿对隐藏的危及丝毫不觉,看着被箭雨逼迫得半步也无法前进的薛铖露出阴狠的笑容,高声道:“叛臣薛铖,未得传召私自带兵闯宫,乃大不敬之罪!按律,本王就算斩你于奉天门也无人敢置喙!”他的眼中涌动着胜券在握的亮光,笑道:“薛铖,这是你自己找……”
他的话没能说完,城楼上溯辞一箭射出,叮地一声射落了他的发冠,钉入车驾!
薛昭睿只觉头上一轻,发髻散落,顿时惊地膝头一软,下意识伸手扶住木框。然而不等他回神,溯辞第二箭已至。这一剑从他鬓边掠过,削断了一截鬓发,在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