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一遍按住伤口,一遍压制体内蛊虫的骚动,不消片刻面色便白了一层, 豆大的汗珠接二连三地从额头滚落。而男童身量娇小,加上动作灵活又无惧受伤,几乎拼了命一般想要撞破黎桑的阻拦, 很快就让黎桑隐有吃力之感。
与此同时,与北宫政酣战的薛铖亦感受到母蛊的召唤, 体内子蛊开始活跃。
这同心蛊不仅可以吞噬各种毒物,也能让宿主在短时间内功力倍增。薛铖只觉内息澎湃, 手中剑招随之变幻,吞吐的剑气暴涨,纵是北宫政也深感棘手。
北宫政没有时间揣测这种变化的根源,不得不专心致志应对薛铖越来越快的招式,一旁副将见他深陷僵局, 立刻调人前来支援。
薛铖毫不畏惧,甚至生出丝缕兴奋之感,一声清叱, 以一当十,不过数招就将围攻的士兵掀得人仰马翻。
远处徐冉恰瞥见这一幕,顿时大叫一声好,又高声对魏狄喊:“魏狄!咱们来比一场!”
魏狄一剑砍翻一个北魏士兵,鲜血溅上脸颊,闻言头也不回地高声问:“比什么!”
“在我们寨子里有个规矩,围猎时打到猎物最少的要请其余人吃酒!”徐冉□□一挑,戳穿一人后顺手带回了他的腰牌,大笑道:“咱们用腰牌计数,谁输了谁请吃酒!”末了又补一句:“要有肉!”
“好!”魏狄又杀一人,夺过腰牌往腰间一别,喊道:“弟兄们听着,今晚都凭北魏贼人的腰牌来领酒领肉!腰牌最少得刷锅洗碗!”
这消息很快在军中传开。
被魏狄徐冉一手调/教出的燕云军自不用说,原景城守军因薛铖这一出奇袭终于能转守为攻,本就异常兴奋,听得此话后更是沸腾起来,看向北魏士兵的目光顿时变了样,个个如狼似虎像盯砧板上的肉块一般,无端端瞧得人在艳阳天里后背生寒。
北魏这边被先前接二连三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哪里料到会在已是强弩之末的景城碰钉子,先是被薛铖的奇袭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兵折将,又被这迅猛的攻势压得喘不过气来,而北宫政那边也是棋逢对手分身乏术。大将尚如此,小兵小卒更是吃力。如今又得面对饿狼扑食般的守军,个个叫苦不迭,甚至有些人心生退意。
千里之堤尚溃于蚁穴,这数万大军看似难破,一旦内部出现动摇就很容易被人捉住短处穷追猛打。放眼整个战场便不难发觉燕云军已捕捉到对面开始动摇的缺口,死咬不动。纵有北魏将领杀一儆百,到底难敌生死面前人心深处的恐惧萌芽。
这点恐慌和退缩如同瘟疫一般传染,战局的天平自此悄然倾斜。
黎桑那头同样逐渐感到力不从心。
人的体力与精力永远是有限的,但对上一个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的傀儡,胶着时间一长便显出劣势。
身负重伤又被蛊虫暴走折磨得几近崩溃的青岩根本帮不上忙,黎桑虽勉力支撑,也渐渐拦不住攻速丝毫没有减慢的傀儡男童,一个不查便让他钻了空子,一刀削在手腕。黎桑吃痛低呼,受伤的右手几乎握不住袖剑,而男童眼珠子一转,顿时放弃黎桑合身扑向青岩。
黎桑阻拦不及,正要提醒青岩,但就是这一回头的功夫,男童已盘腿坐在青岩的肩上,笑嘻嘻地将匕首横在他喉间。
“师兄,走好。”男童咯咯一笑,双手交错分开。
热血喷溅而出,青岩瞪大了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很快被血水淹没。男童毫不留恋地将他踹向黎桑,完成任务一般地拍拍手,扭头就朝景城方向狂奔离去。
黎桑急退几步,依旧被血染透半身,他捂着手腕的伤口看着青岩在地面抽搐几下后失去生机,心慢慢沉入谷底。
母蛊随宿主的死亡而亡,那些匍匐在地的蛊人顿时回归一地尸体,再无动静。溯辞看着尸横满地,终于放松下来,只觉膝下一软,踉跄着就要跪倒。那迦飞身上前扶她一把,道:“恭喜姑娘。”
溯辞喘着气回头看向前方激战的大军,喃喃道:“还没结束。”言罢提起精神奔赴战场。
***
青岩既死,黎桑不再逗留,立刻飞身而起,赶去与北宫政汇合。
北宫政瞥见赶来的黎桑面色一喜,然而看见他受伤的手、又未见青岩,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心头火起,怒骂:“废物!”
薛铖嘴角含笑,递去一剑,道:“看来殿下的计划要落空了。”
北宫政架住薛铖的剑,咬牙切齿道:“莫要高兴得太早!”
但话虽如此,他心里却并没有多少底气。
轮番交手下来,北宫政敏锐地察觉出了薛铖的不同。他与薛铖算下来交手次数不过三四次,不敢说对薛铖了如指掌,却也是知晓一二的。但这一战与他曾经在战场上迎战薛铖的感觉截然不同,根本不像是只有三四次交锋应有的样子,薛铖对他招式、计划的洞悉程度令他心惊,仿佛已交手不下千百次,不论他出什么样的招式,对方都早有应对之策,毫无破绽可寻,让他根本无从下手。
纵心中有万般不甘,久经沙场的经验与直觉告诉自己,他不能再和薛铖纠缠下去,否则他仅剩的这些人手很有可能要在这一战中折损过半!
想透这一层,北宫政当机立断下令撤退,回防越州城。
薛铖料到北宫政会撤回越州城,依计划下令传讯。低沉的号角声响起,景城守将面色一喜,立刻指挥后方军队运送攻城器械赶往越州城。
他不打算给北宫政任何喘息机会,下令乘胜攻城!
三军振奋,各个揣着一兜的腰牌,挥舞刀枪碾向后撤的北魏军队,稍有撤得慢的眨眼就成了某士兵腰上的一块木牌。
大军远去,那迦慢慢走向青岩的尸身。
黑袍看不出染上的血迹,那张曾经神采飞扬不可一世的脸浸在血污之中,双眼茫然瞪着,没有焦距,没有神采,灰黑的瞳仁里似乎隐隐残留着几分生前的不甘,无声诘问着为什么。
“为什么?”那迦静静俯看青岩,“为师早在你入门那一天就告诫过你,人间贪欲是修行者最应该恐惧和敬畏的东西,它会引诱你抛却本心,直奔欲望的泥沼,从此深陷其中,直到泥泞没顶那日,万劫不复。”
死人无法回应他的话,那迦望着那熟悉的眉眼,恍然想起当年跪在他面前那个贫寒少年眼中的亮光,不由低声叹息,摸了摸男童的脑袋,说:“阿一,切莫学你师兄。”
男童恭恭敬敬向那迦行礼,应道:“是。”
得了回应,那迦又觉得对一个傀儡娃娃说这句话纯属多余,不由得摇头一笑,跨过青岩的尸身慢慢去追大军的步伐。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那迦微微合眸,道:“阿一,替他合上眼罢。”
***
北宫政退守越州城,怒火滔天地责令手下各将安排好守城事宜,又遣人清点剩余人手。在得知十万大军折损近四成时,额上青筋毕现,一掌将桌案拍得粉碎。手底将领不敢多言,就连黎桑也只能沉默立于一旁。
“还愣着做什么!”北宫政怒道:“调人守城!耗费这么久攻下的越州城,本王就不信他薛铖能一天破城!”
将领得令,立刻退出大堂。
这时北宫政瞥见垂首立在一边的黎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抄起茶盏摔向黎桑,指着他怒骂:“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
黎桑立刻跪地,道:“薛铖奇袭实属意外,臣也……”
“闭嘴!”北宫政厌恶他推脱的态度,道:“若非你提议用青岩的蛊人做前锋,本王此刻早已率军至景城城楼之下!十万大军压城,薛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难翻盘!你们的蛊人被一个女人压制得死死的不说,还给薛铖创造了奇袭的机会,如今跟本王说意外?黎桑,你当本王是父皇那个老糊涂耍着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