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原地,很是坦然地任由李太后打量我。
李太后的眼光显然和儿子区别很大,眼里带着几分犹疑,但并没有对我的外表做出评价,而是拍了拍身前的绣凳,用家常的语气说道:“来,坐,我们说说话。”
这会儿高棠还在奉天殿上早朝,他前一天晚上很是紧张地给我说了许多关于他娘的事情,但我一点都没有上心,这会儿也很平常地点了点头,坐到绣凳上。
李太后顿了顿,说道:“你……跟我想得很不一样。”
我礼貌地接话,“哪里不一样?”
李太后不常笑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说道:“我见过很多,很多从民间来的姑娘,有的沉稳,小心翼翼地观察旁人,生怕自己做错了事,有的柔弱,只知低着头随波逐流,有的谨慎,不敢多说一句话,还有的野心勃勃,从骨子里散发着一种贪婪。”
我想了想,说道:“那是因为敬畏。”
如果我不是个江湖人,没有经历过乱世,没有亲眼见过大厦崩塌,凤子龙孙落魄成庶民,我大约也会对皇权有那么一丝丝的敬畏,但我见过了,就注定我的眼界和旁人不同,这不是我比旁人更高明,心境更超脱,纯粹是……我年纪大了。
李太后大约也没有见过我这么聊天的,噎了一会儿,又说道:“棠儿是个很好的孩子,在我看来,他可以配得上这世间任何一个姑娘,他很喜欢你。”
我说道:“我也觉得我配得上世间任何一个男人。”
看着李太后隐隐有些绿了的脸色,我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也很喜欢他。”
李太后终于舒了一口气,她这会儿大约找出了一点当婆婆的心态了,对我说道:“戚姑娘江湖出身,旁的东西我也理解,民间的姑娘有多少能像大家闺秀那样精通琴棋书画的?只是有一点,进宫之后长日寂寞,你万万不能把江湖习性带进来,那些什么刀啊剑啊的,可就别碰了。”
我点点头,我本来也不是很喜欢带着那么重的刀剑到处走。
李太后又说道:“这会儿都入秋了,今年的选秀是不成了,从这会儿到明年初夏,你也该生养了,明年再选几个妃嫔,为棠儿多多开枝散叶,日后我也就不打搅你们了。”
我思考了一下,说道:“替先帝选妃嫔吗?”
李太后瞪圆了眼睛,看着有一点像犯傻时候的高棠,我莫名地对她生不出敌意来。
但为了我的心情着想,我还是冷淡地说道:“我对选秀没有意见,一点意见都没有,但如果是给高棠选女人,我这个人不像齐贵妃,只知道折腾女人,假如高棠没碰就算了,多双筷子吃饭而已,假如他碰了,又那么倒霉叫我发现了,我就杀了他。”
李太后嘴唇颤抖了一下,还没开口,我就站起了身,说道:“太后娘娘,你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说服高棠打消娶我的念头,反正睡都睡过了,我一点都不吃亏。”
李太后惊讶地说道:“你既然都、都和棠儿,睡……睡过了,为什么还要走?”
我觉得高棠他娘的关注点不太对,我刚刚说的可是高棠偷腥就要杀他。
但我还是耐心地解释道:“我确实很喜欢他,喜欢之后是睡他,然后是睡他一辈子,但是他如果一定要有别的女人,睡了别人之后再来睡我,我就算再喜欢他,我也不会再想睡他一辈子的。”
李太后的眼睛又瞪圆了,出于对被困在宫里大半辈子的老妹妹的一点同情心理,我又说道:“在我看来,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样的,虽然大部分时候男人的地位要比女人高,但这取决于大部分男人的拳头比女人大,同理可得,女人一旦有了比男人还大的拳头,就该有比男人高的地位,拳头可以替换成武功地位和权力,就像太后你,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皇帝是你儿子,他也在你脚底下,你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李太后结结巴巴地说道:“比、比如……也睡个男人?”
我有些惊讶地挑了一下眉头,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武则天没当皇帝之前都有男宠,唐朝哪个公主没几个面首?到了太后这里,凭什么就要守寡过日子?你四十岁都没到,以后至少二三十年的时间,难道窝在皇宫里平白等死?高棠挺通情达理的,我看选秀的事情可以换一换,换成给太后选面首。”
李太后一连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虽然保养得宜的脸蛋都涨红了,眼眸里都泛上了悸动的泪花,却还是义正言辞地说道:“休得胡言!选、选秀的事情你既然不同意,那就自己去和棠儿商议,不许拿母后说笑!”
母后两个字都说出来了。
我狐疑地看了看李太后满脸的红晕,犹如蘸水桃花般动人,隐隐约约还能看出高棠情动时的影子。
我机智地保持了沉默,退了出去。
第55章 卿本佳人(14)
封后的旨意下达, 大婚定在一个月后。
我不在意当不当皇后, 说到底当了皇后, 也只是住的地方大了一些, 衣食更加无忧, 对我来说,身份地位处境都没有太大的改变。
最重要的改变在于,我又有了个男人,又多了几十年不再寂寞的日子。
高棠真的是个很适合我的人, 他并非没有脾气,只是习惯了温和,这种温和放在寻常人家可能会显得软弱好欺, 但他同时也是个皇帝,于是温和就成了宽容, 对外如此, 对内依旧如此。
何况我又喜欢他。
我从前多少次痛恨过自己的多情, 在武力可以震慑大多数人的江湖里,多情成为我唯一的弱点,我不至于见一个爱一个,但漫长的时间里总会心动几次,倘若传出了风声,又带上我被拒绝的结果,总会变成他人的谈资。
但现在我又不得不感谢自己,因为如果不是这份容易爱上一个人的性格,我很有可能会在茫茫看不到边界的破碎生涯里渐渐疯魔。
大婚准备得如火如荼, 原本在旨意下达之后宫里就派了人来教导我礼仪,但礼仪对我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还没有等到高棠上门,我就已经打发掉了严苛的女官。
高棠很是松了一口气,说道:“吓死我了,这些女官特别能折腾人,母后都说明年开春把她们放回去了,怎么还弄到你这里……”
他虽然说着抱怨的话,但语气里并没有太多抱怨的意思,毕竟是个茶水冷了都不忍心苛责宫人的心软小皇帝。
我摸了摸下巴,问道:“她们是中宫的女官?原先在太后那里的?”
高棠有些不大理解,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琢磨了一下,还是没有把心中的那点猜测告诉高棠。
差不多过了小半个月,我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让高棠把关在诏狱里的那一批人放了出来,每个人都要上缴一大笔罚款,至于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至少也得关到明年。
陆小凤被关了一段时间,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小胡子也蓬成了粗糙的八字胡,下巴上也长出了许多的胡子,看着跟个胡人似的,但他只是找了个地方洗了一把澡,理了头发和胡子,看上去就还是那个风流成性的浪子了。
我莫名地很喜欢这个陆小凤,不是对待男人的喜欢,而是对待朋友的,江湖上的人说没有陆小凤交不到的朋友,这大概是他天生的优点。
距离大婚还有十来天的时候,我的院子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个大白天用着半成品的如影随形功法的男人。
正常的如影随形功法能够隐匿在黑暗的阴影里,却不是全然的隐匿,因为不管如何运行功法,人看上去都是一团淡淡的黑雾,配合以缩骨功也最少是个成年狗大小的雾团子,所以如影随形功法一般是天黑过后跟在人身后使用,这样看上去根本没有半点破绽,而在白天,则必须要有个影子挡住。
这个男人在大白天,没有半点遮挡物的情况下,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人形黑雾团子,而且黑雾也不是我的那种淡淡的影子一样的浅色,而是很黑很深的雾团子。
我有些匪夷所思地问他,“你如果不想让人看到你的真面目,为什么不戴个面具,好好的隐匿功法为什么要弄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