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黎夜光受教地点点头,“所以你才去给姬川上课,通过不靠谱的男人获得靠谱的金钱?”
“对!”高茜骄傲地说,“我这是忍辱负重!”
黎夜光落下车窗,迎着风深吸一口气,突然说:“我周一就去上博了。”
“什么?!”高茜对这个消息一无所知,差点一脚油门踩到底,一车两命,“你去上博?我怎么不知道!”
“他们在招策展员,我之前觉得离开c市有点麻烦,所以没做决定,现在想想上博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了。”她扭头看向高茜,很轻松的样子,“离得也不远,一个月回来一趟不成问题。”
她嘴上说的轻松,可高茜万万不信。一个人独自去外地,还是重头开始,再说成年人的生活里哪有什么是真的轻松。
“是因为陈式薇吗?”高茜觉得,如果不是陈式薇,黎夜光是不会决定离开的。
对别人,黎夜光尚有防备,对高茜,她没什么可隐瞒的。“是的吧,我自己也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我看到她还是会全身发抖……”
“我听说陈式薇的丈夫挺有名的,这次也是冲着金奖而来。”高茜咬牙切齿地说,“最好把余白干掉,我现在看到他就火大!”
黎夜光笑了一下,“我倒希望他能赢。”
“科科……”高茜翻了个白眼,“那你还真是宽宏大量,以德报怨啊!”
“咱们学艺术史的,谁还没个审美偏好了?对画不对人。而且……”她迎风撩了一把头发,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舒畅,人有所得才会害怕失去,才会有妄执,真的什么都没了,反倒肆无忌惮、一身轻松。
“当他决定用陈式薇报复我的时候,我就不欠他任何了。”
第六十五章 失败又如何
part65
孩子不听话,打一打就好了,大人不听话,扇一扇也能好。
——《夜光夜话》
黎夜光买了周一清早的高铁票,周末的时候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些行李,提前先寄去上博给她安排的宿舍。要说离别一点都不伤感那是骗人,但非要矫情地在屋子里坐上半天发呆倒也不至于,黎夜光只是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又给沙发和床铺都盖上了防尘布。
清早的高铁站没多少人,黎夜光在候车室吃完一份早餐,差不多就到检票时间了。上车坐下,她就把手机调成静音,盖上一件外套,车程是一个多小时,黎夜光打算扎扎实实睡一觉。
大概离开真的会让人摆脱烦恼,这一觉黎夜光睡得很不错,醒来时距离到站不过十分钟了。她刚把手机音量调回去,高茜的电话就突然打来了,黎夜光猜想是要问她到了没,接通电话便说:“我马上要下车了,一会到了宿舍再和你聊。”
可电话那头的高茜并不关心她到哪里了,而是幽幽地问:“夜光……你相不相信报应?”
黎夜光刚睡醒,人还有点迷糊,高茜的声音阴沉诡异地传来,吓得她打了个激灵,“你是不是进了什么违法组织?”
“不是啦!”前一秒还神叨叨的高茜,下一秒大声欢呼,“我是来告诉你!余白!完蛋了啊!哈哈哈哈哈……这就他报复你的下场,老天有眼,报应不爽!”
黎夜光一愣,一种隐隐的不安感涌上心头,这种感觉早在余白说不惜一切也要拿到金奖时就在她心中萌芽,她脱口而出:“是壁画出问题了吗?”
这下反倒是高茜懵了,“你怎么知道的?”
压抑已久的不安终于破土而出,黎夜光下意识握紧双手,高茜继续说:“今早露露当值,一开门就发现泥板墙裂了,他们做的一切全部打水漂了……”
车厢的广播响起,“女士们,先生们,前方到站是……”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一点点缓下来,黎夜光对高茜说:“我到了。”
《舞乐图》的线稿上周就勾勒完毕,周末已经开始上色了,泥板墙的开裂毫无征兆,昨夜还完好的壁画今早就从中间裂开三道的长缝,触目惊心。季师傅上前查看一番,无奈地摇摇头,“裂缝太深了,修补至少要半个月才行……”
这泥板墙刷的不是普通泥皮基底,余家的配方里增加了生漆,要想修补平整并非易事,填补缝隙后还要把裂缝周围全部重刷一遍,勾好的线稿少不得要被覆盖,都是需要返工的地方。
“半个月!”小除大惊失色,“现在还剩七十天,只够完成上色,如果要修补的话,肯定画不完。”
刘哥从侧面又检查了一遍,给了他们致命一击,“现在裂开的地方虽然是三处,但从侧面看还有两处已经微微鼓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裂开,这样边补边裂也是白做工,补不好了……”
小注和小滚不敢相信,两人各贴着侧边细细看了三轮,才肯认命,“这要怎么办啊?”
这下连季师傅也拿不定主意了,他侧目去看余白,而余白自看到裂缝起就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壁画前,仰头望着。
巨幅的《舞乐图》中,十九位伎乐天神色雍容,姿态优雅,最当中的一位半裸上身翩翩起舞,天衣飞舞、摇曳生姿,那一式“反弹琵琶”在余白精妙的笔触下妩媚动人,宛如游龙,翩若惊鸿,将刹那间的动态完美捕捉,千年的时光也凝结于此。
而三道狰狞的裂缝生生将画面撕裂,瞬间的美好被毁得彻彻底底。
小除喃喃道:“是不是不应该用电风扇的……”
季师傅轻叹了一口气,“是我大意了,这个防霉的方法本就强调生漆易裂,越是潮湿越应该让生漆自己慢慢干。”
“上个月天天下雨,怕不能完工才想着用电风扇低风吹一下,哪成想最近突然又干燥起来,这样表里湿度不一致,表面收缩就裂开了……”刘哥从怀里掏出烟和打火机,季师傅喝住他,“工作间里不能抽烟。”
刘哥指了指壁画,绝望地说:“都这样了,我再不抽一口压压惊,可能会得心脏病。”
季师傅管不了刘哥,只得走到余白身边,小心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余白,你别急,我们一起再想想办法……”
余白侧过脸来,乌黑的双眼黯淡得没有一丝亮光,他修过那么多壁画,能不能修好他一眼便可以看出。这一次,他输得彻彻底底,失败得没有一线生机。
他想起那天夜里,余家山上,如水的月光下,她说,“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却不能给我想要的一切,那你所谓的感情也不过如此。所以我不会后悔甩了你,因为你确实不配!”
那时候他不甘心她这样说自己,一心想要赢得比赛,来证明自己有能力给她想要的一切,而如今她已经离开,所以……他也不必去证明自己了?
“季师傅,结束了。”他说,“这个壁画完了,临摹展……也完了。”
“余白……”季师傅轻轻唤了他一声,余白却不再多言,他径直走到墙角,举起一把铁锤,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锤砸向画面正中央。
“反弹琵琶”应声碎裂,那游龙、那惊鸿都统统化作齑粉,一点不剩。
工作间里死寂一片,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余白站在壁画前,万念俱灰。
“嘭!”地一声,工作间的门被人大力推开,众人寻声看去,瞬间睁大双眼。唯有余白一人不为所动,他抬起手要砸第二锤,一个灵巧的身影就晃到他眼前,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右脸颊就是一下突如其来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