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会湿壁画?”这倒让黎夜光吃惊不小。
余白点点头,“恩,我有去意大利学过几年。”
高茜乐了,拍手鼓掌,“这下还不容易,余白也画湿壁画呗,我倒不信会赢不过他们!”没有恩怨情仇的时候,她还是很愿意相信余白的。
可余白却摇摇头,虽然他现在思绪混乱,可谈到对壁画临摹的理解和原则却是异常清醒,“我虽然会画湿壁画,可丝绸之路沿途的壁画都是东方艺术,我觉得不应该用西方壁画的技法来绘制东方艺术,即使技法高超,也不是壁画原本的样子和韵味了。”
“那原本是什么韵味啊?”高茜问。
“是……”余白正要回答,却忽地眸色一转,清澈的眼瞳变得格外黑亮,黎夜光瞧他眸似星辰,便笑了起来。
高茜不客气地打断他俩的眼神沟通,“余大师,你现在时间都不够,还不增加点技术分可怎么办啊?哎,夜光,你跟着傻笑什么呀?”
黎夜光勾起嘴角,淡淡地问他:“你是不是已经想出来要画什么了?”
“恩。”短短一个字的回答,黎夜光就知道他已经做了决定。
高茜左看看、右看看,把一丢,忍不住发飙了,“你俩心灵感应,能不能给我一个旁白啊?我看不懂你们的神交啊!”
余白选择的壁画是千佛窟北魏时期的一铺《舍身饲虎图》,丝路文化的真正兴起始于魏晋南北朝,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嘉煌千佛窟在丝绸之路兴盛的一千年间,是文化交融最大的中心。
说起自己的选择,他滔滔不绝地给黎夜光讲解:“印度佛教艺术经过丝绸之路传入西域、再传入中原,在北魏时期艺术的交融达到一个最高峰,这一时期的洞窟集印度、西域艺术和中国传统艺术为一体,形成了中国式的佛教艺术风格,是一种纯东方艺术之间的碰撞!再没有比这一时期的洞窟更能体现丝绸之路文化的传播与发展了。”
他明亮的眼眸如黑曜石一般闪耀,滔滔不绝的语调中是他对古代艺术发自内心的崇敬与热爱。黎夜光虽然有点后悔那么轻易就原谅了他,可原谅他才能看到这样纯净的眼眸、这样赤诚的心,也算值了。
“那为什么选《舍身饲虎图》?”黎夜光在嘉煌时年纪还小,对洞窟的了解全凭喜好,她偏好唐代的富丽堂皇,爱看翩翩起舞的飞天伎乐,或是雍容华贵的仕女,所以对风格粗犷、色彩简单的北朝洞窟不甚了解。
“《舍身饲虎图》画的是释迦牟尼佛前世投生为宝典国三太子萨埵时,出城狩猎,看到悬崖下有一只快要饿死的老虎,而它的身边还有七只嗷嗷待哺的幼虎。萨埵太子心中不忍,决定牺牲自己来救饿虎,可他走到饿虎身边躺下,饿虎却没有力气咬他。于是萨埵太子爬上悬崖,用一根竹竿刺破自己的身体,再纵身一跃跳下悬崖,让饿虎得以舔食他的血液恢复力气,最后将他吃掉。他牺牲一人,既救下饿虎也救了七只幼虎。”他娓娓道来,末了浅浅一笑,“这就是我学壁画时的初心。”
月色洁白如霜,阳台上的余白好似融进一片朦胧中,黎夜光记起他说过的一句话——“总得有人去修壁画啊。”
无论过去多久,无论经历多少,他始终还是那个永远不会变色的余白。
“既然是初心,那你很擅长北魏时期的壁画吧。”黎夜光心中暗自窃喜。
然而余白抿嘴一笑,“其实我最拿手的是隋唐时期的壁画,但宋元偏水墨的线稿我也很擅长,要说有什么是我画得最不好的,就是北朝壁画了!”
“……”
他扶住她的双肩,眼中闪着晶亮的小星星,“是你说初心不一定非要实现,应该享受一次绘画的自由嘛。”
黎夜光突然足尖一痛,她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那是安慰的鸡汤啊!鸡汤啊!他懂不懂!
第七十章 一日不做,一日不食
part70
聪明是一种天赋,善良是一种选择,而有些人一做选择就不带脑子。
——《夜光夜话》
因为余白决定要画《舍身饲虎图》,所以季师傅就不用回余家山了,只安排另一位大师傅把《舍身饲虎图》的画稿送来c市便是。
清早五点,天还没亮,黎夜光就敲锣打鼓把所有人都叫起来,连素来养生的季师傅都有点吃不消,“这么早起来干嘛啊?”
“干活啊!”黎夜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一个个睡眼惺忪的男人,打从心底里把他们挨个鄙视了一番,“距离交作品就剩七十天了,你们还有心思睡觉?!”
余白迷糊得连眼睛都睁不开,黎夜光抬手就在他腰间的软肉上掐了一把,还顺势一拧,他哀嚎一声,全醒了。
小注哈欠连天地说:“夜光姐,就是时间不够也不能强求啊,所谓强扭的瓜不甜……”
“强扭的瓜不甜我蘸糖吃!”黎夜光凶巴巴地吼道,“既然你们认同我的管理能力,那就要服从管理。昨天事出突然,才让你们休息一下,从今天开始,你们每天只有五个小时可以睡觉。”
季师傅用手肘顶了顶刘哥,嘲讽地说:“刺激吗?”
刘哥点头,“刺激得我都能戒赌了!”赌博说到底不过就是寻求心理刺激,而黎夜光给的生理刺激这么大,谁还想赌博啊!
匆匆吃完早饭,黎夜光就押着他们去工作,昨天没做完的画板,在她的鞭笞下两个小时完工,等到午饭时间,五合板表层的麻布都贴完了。
大家忙得筋疲力尽,黎夜光才开始发放便当,“百丈禅师说过,一日不做,一日不食,我希望你们以此自勉!”
“夜光姐,你还研究佛学了?”小除问。
“不是要画《舍身饲虎图》么,我就稍微看了些佛学故事,充实一下自己的知识面。”黎夜光亲自给余白递了六盒便当,外加拍肩鼓励,“多劳多得啊!”
季师傅撇嘴,“我怎么觉得你是专挑让我们干活的内容看……”
黎夜光笑眯眯地说:“怎么会呢,我还看了一句,youyouupnoobb。”
“……这是谁说的?”
黎夜光昂起骄傲的小下巴,“夜光德吉旺姆仁波切。”
“……”
高茜生在幸福年代,“半夜鸡叫”这样的故事只在小时候才听爷爷说过,可自打黎夜光做了余白团队的监督人,高茜就时常听美术馆值夜的门卫说,“他们几个哦,天不亮、鸡都没叫就来干活了呢!”
虽然听起来让人同情,但两周后,泥板墙完工,画稿拷贝结束,粉本也扎好了,高茜突然觉得吸血的资本家也挺好的,没有资本家吸血,哪来的工作效率啊!由此看来,姬川也算是良心赞助人了。于是,高茜为了从姬资本家手里捞钱,不得不去黎资本家手中压榨剩余价值,她特意去工作间蹲守,想学点干货再给姬川上课!
泥墙上的谱子已经漏完,余白开始勾勒线稿,高茜见墙面还是土色,与之前画《舞乐图》时的白底墙不同,难免有些好奇,“这为了赶时间,所以直接在泥墙上作画,不刷底色了吗?”
“不是的。”脚手架上的余白回答她,“千佛窟的壁画在唐以后,才有三层地仗层,除了粗、细草泥层外,还要再抹一层极薄的白粉,好让墙面细腻光滑。但在北朝时期,地仗层只有两层草泥层,所以这仿作的泥墙,只要泥浆干透就可以直接画了。”
高茜凑近细看,还能清晰地看见泥浆中混合的麦草梗,“这么糙,怎么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