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名唤左夺熙,去年冬天才过了四岁生辰,他母妃名唤月无意,封号月嫔。月无意从半年前就开始疯疯癫癫,时常发起疯来就对身边的人胡打一气,打得最多的便是她的唯一的儿子左夺熙了。
月无意刚犯病的时候,皇上和太后都还对左夺熙关切有加,要将他送去季贵妃膝下抚养。季贵妃位份仅次于皇后,人又是个温柔和善的,在她身边长大比在他那失宠又发疯的母妃身边好一万倍。
谁知道才四岁的小孩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宁可留在疯母妃身边也不愿去季贵妃那里,甚至为此咬了皇上一口。皇上本就对这俩母子没多大情分,因此一怒之下甩袖而去,任由左夺熙在他疯母妃身边自生自灭了。
倒是太后心慈一些,在左夺熙又被打了之后还劝说几次,左夺熙只是执拗不依。这般不识抬举,便是连太后也懒得管他了,只吩咐宫人们多看着些,倘或月无意又发疯打他,及早阻止了罢。
不过宫里都是势利眼,这俩母子所住的月桂宫又在皇宫最僻静之处,太后在之后也甚少过问了,因此并不怎么上心,左夺熙仍旧三天两头被打。
对此太后其实也是知道的,却没再多加干涉,也不知道是想让他受点苦及早服软,还是真的被他气到了,不想再管。
秋夷浅笑道:“人在这世间最亲的便是父母,何况是个小孩子,自然是最依赖母亲的。月嫔娘娘纵有千般不好,于九皇子来说仍是他最亲的人。儿子总是想留在母亲身边的。”
“有那样的娘,还不如没有。”兰嬷嬷摇头,“他母妃迟早逼疯他。”
左夺熙这个孩子,现在已经是个怪人了。一边不愿离开母妃,一边又对别的女子畏惧、厌恶,赶走了月桂宫的所有婢女,也不喜任何女人触碰他,哪怕是对太后,也是敬而远之的。想来就是因为那疯癫的母妃,因此迁怒所有女人了。
所以方才见到他怀里抱着傅亭蕉,她倒有些诧异,肯定是被太后要求的吧,不过他也倒忍得了。
秋夷自然知道兰嬷嬷说的是什么,关于左夺熙这个怪癖,宫里人也大多知道,在这点上她们大多还是特意迁就的,譬如方才给他换衣服,也是特意叫了小太监去的,对她来说反倒也省事。
此番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秋夷便将目光转到傅亭蕉身上,她没跟去镇南王府,这会儿才仔细打量熟睡中的小娃娃,不由得轻叹:“仔细看眉眼,跟镇南王与王妃均有几分相似,竟是融了两人的样貌,日后定是个大美人。倘或王妃还在世,对她该是怎样的宠爱。”
兰嬷嬷低头瞧着傅亭蕉:“她便是失了母亲,往后也是千娇万宠的。不止太后把她当亲孙女疼,皇上一直想生女儿,却没那女儿命,以后也定把她当亲女儿一般宠着的。这孩子,是天生的富贵命。”
两人这般聊着,小太监在外报声:“兰嬷嬷,皇上与太后已经议毕,着传你带着郡主过去,皇上要看郡主。”
“是。”兰嬷嬷不敢耽搁,赶紧将傅亭蕉送了过去,然后自己退至门外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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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暖阁内,左夺熙安静地让胡太医上完了药,便准备走。
正此时,小肃子找来了。
小肃子是他的贴身太监,从小便进宫了,而今十四五岁的年纪,已经很通人情世故了。
他身边的人,也就只有这个小肃子算得上有几分真心,不过之前他被母妃追打时,小肃子恰好被打发去拿东西了,因此没有在他身边护着他。
小肃子一路找过来,已经知道太后留他治伤之事,这会听到他要走,忙劝道:“殿下不能走!太后既带了您回来,还给您找了太医治伤,您一声不吭便走,不合规矩不说,岂不辜负了太后的一番心意?照奴才看,正巧这会儿皇上也来了,等皇上和太后出来,您前去谢过太后,正好也在皇上面前露个脸儿,嘴巴甜一点,向皇上请个安……”
他是真心替左夺熙谋划的。
左夺熙还太小,怕是没考虑过以后。月嫔娘娘是个靠不住的,他终究还要靠他的父皇。而皇上子嗣众多,又整日忙于政事,哪有什么心思分给这个不起眼还忤逆过自己的儿子。如果他趁这次向皇上服个软,叫皇上看看他脸上的伤,倘或能生出几分怜惜,往后的日子也好过些。
然而左夺熙只是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依旧要回那个偏僻的月桂宫。
可巧,秋夷正好过了来,告诉他们皇上与太后已经谈完,此刻正在偏厅逗郡主、话家常,过会子皇上就要走。
她也是瞧着左夺熙可怜,特来提点一二:此时正好是最佳的向太后谢恩的时机。
小肃子机灵,马上知其深意,忙笑道:“谢谢秋夷姐姐!”
转头便来规劝左夺熙赶紧去请安谢恩。
左夺熙抿唇不语,在他的半催半劝中去了皇上与太后所在的偏厅。
北漠的皇帝名唤左晟,今年才二十九岁。
他看了左夺熙一眼,“嗯”了一声,抬手示意他坐下,便不再理会,继续同太后道:“既然母后也同意,那么便定下了,明日朕便下旨,赐封蕉蕉为‘骄阳郡主’,待她及笄之日,朕再赐她封邑。”
他满心疼爱地看着太后亲自抱在怀中的傅亭蕉:“朕这么多年了,儿子都生了九个了,想全个‘好’字,却总没个女儿影。母后尽可放心,往后朕一定把蕉蕉当成亲女儿一样疼。”
“嗯。”太后满意颔首。
被晾在一边的左夺熙,不由得又将目光落到了傅亭蕉身上。
傅亭蕉似有感应一般,缀在小脸上的一双大眼睛转了过来,好像认出了他似的,又朝他笑。
左夺熙蓦地有点生气,为什么她总是笑?这么开心吗?也是,她的人生多么顺遂美满啊,那么多人疼爱着她,当然开心啊!
所以,是在向他炫耀吗?
左夺熙顿时鼓起了脸,皱起了眉,用眼神示意:“不要笑!”
可是傅亭蕉还在朝他笑。
“不许笑!”
傅亭蕉毫无知觉,仍朝他笑得天真烂漫。
“我讨厌你!”
左夺熙恨恨地撇开脸去。
傅亭蕉便哇哇大哭起来。
“我们蕉蕉怎么了?”太后赶紧拍着她的背哄了起来,“怎么突然哭起来了?”
傅亭蕉还不会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朕来试试。”左晟小心翼翼地将她接过来,笨拙地哄起来,可惜也不奏效。
太后一时发急,余光中瞥见左夺熙,忙道:“老九,你来哄哄她。”
左夺熙余气未消,不甘不愿地将傅亭蕉抱了过来。
神奇的是,傅亭蕉一入他怀,便止住了哭声,两眼还蒙着一层水汽,就这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