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往后退,躲开她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尽力微笑着:“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那虚浮的、空茫的幻景终于落地,过于明亮的教室窗棂、刺眼的试卷纸张的影像,在这一刹那黯淡了下去,踏实了下去。
如同他一直以来的感觉,其实那才是真的。他妄想的东西是空中楼阁,他得到的是镜花水月。
他觉得很累。连着几个通宵,或者一个姿势在实验台前做实验时,他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雨幕中凉气袭来,他仰头看前边的公交站牌,视线一瞬间恢复了清晰。
他上了公交车,掏出身上的零钱投币。公交车上人少,他独自坐在最后排,一路摇摇晃晃地去了青墨七中。
顾放为不在家,这样的小长假,他是要跟着顾爷爷回a国的,鹿行吟有出租屋的钥匙,进去之后,他换下了被雨淋湿的衣服,慢腾腾洗了个澡,随后缩在沙发上发呆。
他头疼,喉咙疼,浑身都疼,凉气一冲,头晕脑胀起来,或许是在发烧。
有人给他打电话,是叶宴,他没接,挂断了,随后那铃声不断地响,鹿行吟一动不动地听着,只觉得吵闹,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他在梦里梦到曾经在医院听的一个故事,是病友讲给他听的;说是在某个地方,某一户人家,父母郎才女貌,却生了一个长了脑血管瘤的女儿。女儿漂亮,聪颖。母亲在女儿很小的时候,就告诉了她这件事,要她自己选择不治疗,或者用95%的的手术死亡率去冒险。
“那个女孩选择了就这么活下去,她样样都好,学习优异,被很多人追求,性格美好。然后在她二十岁那年,血管瘤破了,她签了遗体捐赠协议,听说那时候做器官移植的医生都说,这女孩子的肺很干净,是他见过的最干净的。”
“我们要是有一天死了,能留下来什么呢?”
那时他想了想,奶声奶气地说:“我做过眼底检查,医生说我的角膜很厚,一般人的角膜只能捐献给一个人,我可以削成两份,捐给两个人哦!”
“但是有一份要留给奶奶的,奶奶说她老了就看不清东西了,我要把我的眼睛留给她。”
……
鹿行吟猛然惊醒,浑身冷汗。
他抓起手机查看,无数个来自霍思烈、叶宴甚至顾放为的未接电话中,他死死地盯住了两个字,
亲安-家人守护系统
来自-未接电话-二十分钟前。
第100章
和上次一样, 没有人接电话,鹿行吟发着抖,拨通了叶宴的电话, 但页面没浮现时就立刻挂断了,转而拨通了冬桐市的报警电话。
“街道办和家里都没人接电话是吗?你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我们这就去派人核实情况, 请你稍等一下。我们之后会给你打电话。”
鹿行吟强压着反复催促的欲望,近乎绝望的等待着消息的来临。
一个个消息弹出来,都是未接电话和信息, 鹿行吟擦了擦脸, 看见里边还有陈冲的信息:“你在哪里?赶紧回信息。”
他回复了:“刚刚没有看手机,陈老师,什么事?”
然后给顾放为回信息。
顾放为给他打了几个电话, 随后发短信问他在哪里,在干什么,说是霍思烈联系不上他,电话打去了他那里, 要他来问一问。
“不许放我鸽子小计算器,上次你不回消息惹我生气已经是过年的时候了。”
上次他们因为回信息时间的问题吵过一架, 之后鹿行吟就一直注意着这一点。哪怕自己在忙, 顾放为的电话打过来时, 他也会挂断电话,回复一个“1”, 表示自己在学习,待会儿抽时间陪他。
鹿行吟打了很多字, 想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 然而警方的电话页面跳了出来, 他只得匆忙回复几个字:“我在出租屋。”随后接通了电话。
警方的声音很温和:“你是你奶奶唯一的联系人是吗?不在冬桐市?”
“对,我在s市,奶奶他怎么样了?”鹿行吟有些急切地问道。
“你还是学生?哦……我看到了,曾经是收养关系,这样,现在是放假,你看看有没有空回来一趟,最好叫你现在的家长也回来一趟。”警方的语气很温和,“可以吗?”
鹿行吟看了看时间,现在正是国庆放假,离收假还剩四天的时候。他之前已经看过了,回冬桐市的车票爆满,完全订不到。
他说:“可以,她没事吗?”
“总而言之,你先回来。”
鹿行吟的心沉了下去。
“我马上回来。”他站起身,飞快地往外奔去,“我现在回来。”
去冬桐市的车辆只剩下长途黑车,客运司机偷偷接私活。鹿行吟买票抢到了一个卧铺位置,车里水泄不通地挤满了人,他在下铺,外边全是身体和腿,围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床单上带着可疑的脏污,完全无法入睡。
也只有这摇摇晃晃的车途,让他知道自己是在回家的,如同小时候站在摇摇晃晃的药物运输车上,是唯一能让他安心的所在。
是远离玫瑰与桦树的香水味,远离精致的豪宅、名利场之外的另一个世界,他原本的世界。
陈冲打来了电话,这次鹿行吟接了。
车内太吵,车辆正在过盘山公路,信号也不好,鹿行吟努力解释了自己的情况,也没听清楚陈冲在另一边说什么,只听清了他问他:“你初中竞赛,什么情况?为什么省队名额里没有你?”
信号到这里就彻底没有了,鹿行吟努力地听,努力地回拨,信号格都是空的。
s市,另一边。
顾放为从兜里拿出钥匙,金属碰擦出清脆的响声,对身后的叶宴说道:“他刚给我发消息说在这里。”
叶宴说:“好,辛苦你小顾还跑那么远飞回来。”
“没事的,这事是霍思风不对——你们吵架了吗?”顾放为推开门,随口问道,“他一般不是会赌气跑出来的人,如果是这样,那就是受了很大的委屈,有什么话您和他好好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