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兰感到一阵凉意爬上了后脊,刚刚流下的汗水此刻简直凉得让他瑟瑟发抖。他立即放下短刀,伸手摸向腰间的铁剑,同时警惕地凝视着草丛。
“别看着我。”火焰说。
哈兰怔住了,顺从地移开目光,接着又奇怪地看了回去。
“别看着我的眼睛,除非你想双目失明。”
如果处于正常的环境中,那声音一定是虚弱的。可此时周围静得可怕,这样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只是平常的交谈。
还带着点不耐烦的威胁。
他屏住呼吸,将视线紧紧锁住草丛。
眼睛?是在说那两团火焰吗?
他慢慢站起来,仿佛着了魔一样,握紧剑柄一步步朝前走去。软茸茸的蕨丛发出轻微的窸窣声,成为这一片静谧之中唯一的声音。
拨开齐腰的草木,他才看清了火焰的真身。那是一名恶魔猎手,他几乎立刻反应过来。虽然从未见过任何恶魔猎手,但是关于他们的传闻早就流遍了各地。眼前的人有着符合描述的恶魔犄角、精灵一族特有的雕塑般的脸庞、精悍的体魄,以及肩膀和胸口处若隐若现的恶魔咒纹。
至于那两簇火焰……传闻中恶魔猎手的双目都被用布带绑起来,没有人看见过他们的眼睛。本以为他们布带下的眼睛会呈现出因为失明而特有的无神,或者干脆是两个空无的黑洞,现在看来却都不是。从来没有人提起过它们是两团燃烧的火焰。
暗夜精灵穿着一袭漆黑的皮甲,倚坐在树干上,双手虚握着两把一模一样的蓝色武器。他面色苍白,眼睛下面有两道深深的暗影,好像瘀伤。嘴唇龟裂,额头上一层薄汗,头发被不知道是血液还是汗水浸湿,丝丝缕缕黏在一起,垂至肩膀。苍白中带着雪青的肌肤在暮色里有着奇异的光感。他的目光似乎紧锁住哈兰握着铁剑的手。
哈兰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名落魄的士兵,忽然松开铁剑,蹲下来靠近对方。
他受伤了,没有威胁。
他快速查看了一遍。遍体的伤痕从四处绽裂的皮质护甲里显露,血液已经渗遍了衣物,把它们浸染成更深的黑色。最长的一道伤口从腹部右侧一路向上,延至心脏的位置,在坚实的躯体上开辟出一条殷红的血道。随着起伏呼吸,又不断有新鲜的血液从伤口里冒出来。难以置信,他竟然还活着。
哈兰突然抬起头看向那两簇烈焰。
青绿色的火焰在双目的位置燃烧,充斥整个眼眶,看起来凶险非常,只要轻微的触碰就能够在皮肤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烧痕。无论是普通的明火,法术产生出的魔焰,还是燃烧军团的烈焰,他见过的火焰总是有着灼人的高温。它们提供光明、能量与生存的希望,或是作为武器,制造毁灭。可是,此时此刻眼前的两簇火焰,它们……没有温度。
像是无边的黑暗中仅存的两点光源,它们冰冷而孤独,感受不到任何生命应该有的热量。
哈兰感到自己的双手正发抖着。
只是短短一瞬间的对视,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时间变慢,一切都被拉长,他知道这种感觉。
他们同时各自把头飞快地转开,但是哈兰在下一刻就重新看了回去。轮廓线条清晰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戴上了一副僵硬的面具,把所有蛛丝马迹隐藏起来。并且恶魔猎手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他意识到自己的视线似乎停留得太长,因此不再盯着恶魔猎手的侧脸,而是小心地把他扶起来,尽量不去碰他的伤口。高大的成年男子几乎把身体全部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即便如此,他仍然紧握着手中的武器。哈兰艰难地把他扶到栗色马的背上,又把迁跃兽的皮肉放在他的旁边,然后牵着缰绳向主城沙塔斯走去。
为了安全起见,他选择了有些迂回的主干道。野外的主干道只有两三人宽,完全无法和城中可轻松容下几辆马车的街道相提并论。即便如此,只要走上主干道,就不用担心会有野兽来叨扰。
两旁的路灯悄然亮起,散发出荧蓝色的光,在逐渐变沉的夜幕中显得越发耀眼。发光的道路驱散黑暗,在眼前铺开,直通往尽头的沙塔斯城。前后无人,幽静的小路上只听得到马蹄声和笨重的靴子踩出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