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兰倏地把剑扔回桌上,像是被雷电击中一样,愣愣地看着锋锐的剑刃在木桌上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长痕。
他感到空无。心脏像是被掰扯去一块,然后被血管捆住打了个结,正不安地挣扎与叫嚣着。他焦躁地走进浴室,又从浴室走到厨间,最后又出了门,绕着院子飞快地走了一圈。然后又是一圈。
没有。没有。没有。
他回到屋子里,打开衣橱,发现罗伊留下一件黑色灵纹布衬衣,一条长裤,一套皮甲戎装,还有一条漆黑的布带,整齐叠放。全都再熟悉不过了,哈兰下意识地抱起那堆衣服,把头埋了进去。它们上面是洗净的干爽的味道,罗伊身上一直萦绕着的、令他着迷的味道。那一刻,胸腔里有奇的声音要冲出来,爆裂。它狠狠推挤着心脏,壅塞至极。怒吼、呜咽、呐喊,无论是什么,在下一刻就要迸发出来,如果他没有强忍住。
他疯狂地吸着衣服上的味道,直到换不过气,肺部紧缩,眼前一片恍惚。
离别的序幕早已上演,不是没有料到会有这样一天。那为什么还会如此?早就在内心深处做好了准备,既然做好准备了,为什么还会有如此强烈的情绪喷发?又不是不回来。说过会回来。并且说过很多次。他为自己感到羞愧,如此脆弱、不堪一击、多愁善感。那他万一受伤了怎么办?万一像上次那样不让别人带他回去?不会的。不可能。这也说过。很多次。不是“说”,而是承诺,是吗?是的。小题大做、杞人忧天。
他忽然把衣服扔回衣橱里,然后跑出门外。
他拼尽全力、孑然一身地跑。砾石路,森林,小木桥,林间空地,经过蚀影村的曲折的小径。他一直跑,直到赞加沼泽空阔的主干道上。
他停下来,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路灯透过浓密的湿气闪着荧蓝色的光,照亮前方横穿森林的路。路的尽头,就是影月谷。哈兰抬起头,凝视前方。自己粗重的呼吸在耳边回荡。
他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下了。
他忽然仰起头,面向天空闭上眼睛,感受指尖狠狠掐进掌心的痛。
什么都不能做。做不到。不能做。什么都不能。
他想要张嘴大喊,但没有发出声音,仿佛被切除了声带的人想吼出积蓄太久的愤怒。他不得不用手指紧紧抓住自己的脸,他需要抓住些什么、挤压,像要把五官全部揉捏在一起。
心脏不停颤抖,双腿再没有力气。
他蹲下来,在道路中央缩成一团。
☆、第五十一章
天气阴霾,衬得室内的气氛也异常沉闷。
占星者之台的指挥室里,赫尔曼扫视着圆桌四周站着的人。守备联军的最高指挥官诺德.斯蒂尔正紧锁眉头,凝视着桌子上的地图。那上面注满了三军的作战线路、敌我双方的兵力部署、适于伏击的位置、水源等等。指挥官斯蒂尔看上去完全被这张地图困住了。赫尔曼意识到这位指挥官或许从未见过如此周密的作战计划,更不用说自己能够规划到这个地步了。刚才他解说的时候,他就露出了“需要额外时间理解”的表情。会议到现在,他只顾着聚精会神地研究眼前的地图,即使面对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将领,也无法以经验与年龄压制对方、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来了。
外域军队的作战实力……其实地狱火堡垒一战的惨烈就让赫尔曼产生疑虑了。缺乏经验与纪律、阵营间的隔阂,还有新兵特有的鲁莽冲动……他们究竟是怎么样坚守到今天的?还是说伊利达雷的强大惯纵了联军的无能?
更让赫尔曼感到惊讶的是,另一位副指挥官,莫林.雷斯塔兰,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人。年轻不是指他的年龄——他看上去并不比他小几岁——而是他的无礼、傲慢,以及从一开始就写在脸上的不耐烦,都露骨到了令人难以容忍的地步。此刻副指挥官正侧身斜靠在圆桌边沿,手里把玩着一枚第七军团的旗帜。他将旗杆夹在指尖旋转,不时漫不经心地把它掉在桌子上。金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扰乱满载思索的沉默,可他本人完全不以为意,脸上不耐的表情越来越夸张,仿佛除了让这场会议立刻结束以外别无他求。
另外,听说他的父亲曾担任联军的最高指挥官。这让失望又扩大了数倍。
玛维.影歌一动不动地站在离圆桌一步之遥的位置,活像个局外人。她微低着头,将视线锁住桌子上作战地图。赫尔曼看不出她正盯着什么,又或是早已神游天外——典狱长的想法总是难以捉摸。这群人里面她绝对是最年长最有资历的人,可她到现在都没有说过几句话。
“所以这是全部。”
指挥官斯蒂尔突然开口。
“目前是的。”赫尔曼立刻收回思绪,答道,“需要你们的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