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三十平的办事大厅里,挤满了人。
世界上的事情,总是相对的,有白天,就有黑夜,铁律,谁来了也改变不了。
大厅里也一样,有人平静,就有人不平静,甚至是出手攻击。
王长富被困在椅子上,他把脚尖扣紧地板,缓缓向后靠,用尽全力顶白晃晃的长椅,想给自己挤出点空间,哪怕逃不了,至少,多点能呼x1的余地也好。
“Ga0什么?”
坐在后面的男人使劲踢了椅背,王长富没回头,男人的声音里,怨恨就如同失落的海盗船上的火药桶,堆得满满当当的,保存完好,这些火药就差点火星子了,王长富自然不敢讲话,他向前蜷缩。
满脸疲惫的办理人员,总是要跟办事的人唠叨半天,才能轮到下一个。本来,简简单单的盖个章,大家握个手就能摆平的事情,到办事人员那里,他们的章就像是要卖掉一个城市那样重,来办事的人想快点办好,办事的人不想要来办事的人快点办好,就像拉着锯子两头的人,隔在中间的玻璃墙不知道做错了什么,非得承受墙两边的人来回拉扯。
王长富看了看手上的号牌,还没巴掌大小的白纸,上面黑sE的粗T字,显示着B34,他翻过另一面来时,空白的很正常。
3和4两个数字很有意思,如果两个人的心里,Ai情的种子刚刚萌芽,他们每次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不是想着ch11u0的身T,而是想着3和4,隔着空气都想着和对方要一生一世,这谐音有意思,起码b星座流行要早很久,这数字的谐音从泛lAn到被年轻人嗤之以鼻,还是花了十五年的时间。王长富想起以前,和苗桂兰刚在一起的时候,每每苗桂兰打电话过来,王长富要等铃声响三下才能接,挂电话时,要数到四才能挂,有时候,吃个花生米,都得按照3和4一组组的分好才吃,两人乐此不疲。
大厅里热的慌,办事人员说空调坏了,让大家忍耐下,这有什么熬不过去的,“这是春天,你们别忘了。”玻璃后面胖胖的nV人是这么说的,但实际上,我们正身处壮年时期的夏季里。
不知道等了多久了,王长富有些无聊,他思索着找点事情g,但不想看手机,他本来也不喜欢手机,不喜欢那些捏着手机走路的人,不喜欢那些低着头看手机的人。更何况,现在他的手机,光荣了。从第一天开机到今天早上为止,被呼叫的电话总数都没有今天一天的多,更别说短信了,连垃圾短信和手验证码的短信加在一起,也没有今天的多,想到这,他感觉嗓子像被熨斗烫平了般紧绷,不自在地咽了口水。
苗桂兰坐在他边上,打着电话,王长富想看看她那边坐了谁,他刚转脸,苗桂兰就看着他,是他熟悉的眼神,看过几万次了,但凡是个人类,那眼神只需要看一次就懂是什么意思了。
他继续看手里的号牌,3和4,很有意思的数字,他感觉有点好笑,真想转身和后面的人分享。开场白他的编排好了。
“哥们,你多少号?”或者,“哥们,我这个数字很好笑,你要不要……”
“滚。”
王长富转脸瞟了一眼,那大哥,脖子差不多伸到王长富的眼前了,那架势,就是在等王长富开口。想想看,在离婚大厅,跟受害者讲Ga0笑的数字,最后场面肯定不Ga0笑,王长富也只是在心里编排了下,实际也没开口。
不过,说起受害者,这大厅里的人,都是婚姻的受害者吧。王长富把手里的号牌摊平,3和4,很有意思的数字,Ai情的种子萌芽时,它两代表着两人一生一世。当种子长成了婚姻,随着这株植物越长越大,树荫下的两个人,怎么看对方都不三不四,你看,这两个数字,又变成了另一副模样,也是Ai情的另一副模样。
王长富想起身走走,不是他对什么厌恶,也没什么不厌恶的,更多的是,他不喜欢这个下午而已。或者,不喜欢这种被困住的感觉,就像漫长的童年里被困在白鞋子这件事情上那样,没人喜欢那感觉。
他讨好X地看了苗桂兰一眼,她没看他,是默许。王长富轻轻站起来,嘴角叼着稀碎的抱歉,避开好几双鞋子后,走到一排排铁椅子的后面。生活里,当我们在想要的东西多出一点时,就发现困难也变得多了起来,实际上,这并不是生活里困难的总量增加了,它更像另一个事情,好b别人送了我们一筐白菜,能拿多少拿多少的那种,拿的越多,篮子就越重。
王长富想起小时候,回家的路靠山的一侧,长满了狗尾巴草,另一侧是b较高的坎,坎下,是山上淌下来的水冲出的山G0u。
小核桃放学了,他每天下山去上学,放学了就要爬山回家。
初秋这种季节很奇怪,农民们前半年的希望在此时结了果,而这个果对小核桃来说,却像是从播种的那一刻开始,日趋拧紧的发条,天麻麻亮,只要父母时喊一声,小核桃这个闹钟就得跳起来,背上竹篓子,下地去收包谷。
小核桃走在山路上,头发Sh哒哒的贴着额头,汗水顺着发丝,划拉过皱着的眉头,经过眉毛,那两条蔡大爷觉得像关羽剑眉的眉毛,流到他挺挺的鼻子上。刮到鼻尖时,前几天洗头的皂角味道混在汗Ye里,蚕食着皮脂分泌物,被山风送进他的鼻腔,这让他烦躁。
小核桃两片薄薄的嘴唇,用力抿了一下,他讨厌这样的日子,艰难的让人无力,他听说,十多公里外的镇上有卖雕牌洗发水的,那种洗发水味道好闻,洗完后,十米之内都能闻到香味,保证一年都不会散。
他怎么知道?是邓大洋芋告诉他的,大洋芋姑妈嫁在镇上,那家人开了一个日用品小店,里面卖的就有这种洗发水。
汗水浸Sh了小核桃的T恤,斜挎着父亲5元钱买来的解放牌书包,他一边走,一边用手里的树枝剐蹭狗尾巴草,心里默默的想着。
他在想事情,但跟今天的上课内容无关,鬼知道老师们在教什么,入学时发了三本书,语文、数学、思想品德。其他的课程,只有老师手里有一本书,上那些课程时,差不多也就是老师一个人在读书。
小核桃在想,怎么样才能快点长大。
想赶紧长大,和吴老幺去深圳打工。
听说吴老幺又去深圳打工了,劳动节的时候小核桃看见过他,头发洗的很g净,黑亮黑亮的,像大外公家那匹h马的鬃毛一样顺滑,他跑起来时,梳成两片瓦造型的头发随风蹦着、跳着、旋着,那是快乐。吴老幺外出打工,皮肤变得很白,活脱脱换了一副城里人的皮囊,一件叫做西装的外衣下搭着白衬衣,那双白sE的鞋子真耀眼,看的小核桃嫉妒。
想到这里,小核桃忍不住低头,看自己的布鞋,妈妈花了一个月缝的鞋面,四毛钱买的塑料底,七天做完。刚穿上时,他不是高兴,却害怕时间会把鞋变旧,但他又期待时间赶紧让自己长大。经过了两个夏天,鞋面已经补了很多层了,恐怕撑不到冬天。
“要是这个秋天能长大就好了。”小核桃自言自语。
爬到半山腰,再爬会儿就到家了。小核桃家是两间草房,横卧在山丫子上,房子周围都种满了包谷,大部分已经变h了,这种太yAn,再晒个把星期就该全部h壳了,爸爸跟小核桃讲过,庄家h壳了就是熟了,要赶在打霜前收完。想到又要下地,小核桃骂了几句,这双鞋怕是撑不到过冬。
他心里盘算着,星期六一整天都g活,连星期天的活也提前g完,这样他就能在星期天去许愿了。
邓大洋芋说,湾河边上的石婆婆很灵的,他要去跟石婆婆许愿,让陈花花明年嫁给他。他怕朱豌豆抢陈花花,所以早点娶到手保险点,大洋芋是怂货,他只跟小核桃讲过,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喜欢陈花花。
到时候一起去的还有朱豌豆,朱豌豆也喜欢陈花花。好像整个马场小学没有人不喜欢陈花花的,但大家都不说出来,只有朱豌豆很高调。
见鬼,这个地方的人名字都是和庄家有关。
连地名都鬼扯的要命。
爷爷说,他父亲从另外个地方搬来时,村子就叫马场了,但这里不养马。整个县有好几个村都是这个命名套路,b如,猪场、龙场、猴场、牛场、羊场、J场、猫场,这些都是小核桃听过的村,鬼知道还有啥动物没被放过。小核桃有时候想,其他场是不是也有其他叫小核桃的人,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一双好的鞋,要是有,那真是要命,他自己都没有好鞋子,凭什么其他小核桃就有好鞋子。
回到家,小核桃饿的只剩下呼x1的力气了,蒸饭的木桶里还有些冷包谷饭,连底都掏g净了,掏出来大半碗,他把g巴菜汤倒进去,用手捉些辣椒粉,加点味JiNg和盐巴,搅拌好后就慌忙吃完。
还要蒸一桶包谷饭等爸妈回家来吃,从洗g净的尿素口袋里打来两碗包谷面,冷水搅拌均匀,平铺在木桶里,上锅蒸。包谷饭要蒸两次才会熟,第一次蒸个半小时,变成了生分子饭,需要出桶,重新洒水搅拌均匀,上锅再蒸半小时才熟。
饭蒸着,他该去喂猪了,农村人家都会养两头猪,新年时买小猪,到年底过年时,一头杀来家里吃,一头卖掉换钱,家里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就是卖掉的那头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