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娇拿眼光斜瞪一眼上房悄声道:“还不是为了那老虔婆。”
小李氏也看了一眼,当然并看不到什么,追问道:“这又是闹的那一出,你们这几日又吵架了?”
元娇扶小李氏坐到炕沿上,掂起脚取下梁间挂的一只篮子来,端了里面一碟子杂粮饼子给小李氏让了,自己也坐了,干咬了一口道:“那老虔婆整日嫌我家贫嫁妆少,要刘有休了我。刘有因上次不小心打了她,见她整日叫嚷要去官府告我,便四处搜寻个能赚钱的行当来。我也劝他很不必如此,忍过一时,明年大考过了中了进士就好了,但他执意说自己功课早温在肚子里,有了十足把握的。先前他舅舅来,说去年在洞庭湖一带做生意,很是赚了一大笔钱,他听了动了心,前儿略打点了些行头便跟去了。”
小李氏惊道:“他一个读书人,懂什么做生意的行当?莫再叫人骗了去,只他本钱那里来的?”
元娇道:“还不是当了些我的嫁妆才有的盘缠。”
小李氏也为着那份嫁妆里唯一值钱些的东西而来,听了这话又惊又怒,戳了元娇肩膀一下道:“你怎的这般愚笨,那份嫁妆是我们全幅身家,拿来给你傍身的,你今叫他拿出去挥霍了,以后生了孩子要如何嚼用?”
元娇怒道:“娘,什么叫挥霍,若真叫他博了更多的银子来,我就把嫁妆里那份本原原本本还了你,也不叫你吃亏的。”
小李氏声音也高了起来:“那若是折了本了?况且洞庭湖那带的人又奸滑又粗蛮,他一个书呆子如何能算得过那些人。”
元娇见小李氏句句都是说刘有的不是,气的转过身去懒怠与她多言。小李氏因还要借她的镯子,便将自己在孟府的遭遇细细学给了元娇听,元娇是小李氏长女,自幼最与小李氏相亲的,听了这些,替自己母亲委屈,便又流起泪来。
小李氏道:“如今最紧要的,是从何处出脱平儿的束侑与冰敬,你父亲的病就不看了,这半年药也没少吃,我看他是站不起来了。”
元娇怔忡半晌,忆起孟泛的病来又抹了一番眼泪,两个无言对坐了半晌,元娇才道:“今日娘来,莫不是想从我这里倒腾些东西出去,当点银钱给平儿做束侑与冰敬?”
小李氏道:“正是如此,我因想着你原先陪嫁的东西,如今怀孕了也用不上,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我拿了先当掉应个急,等我从那里再倒腾了银钱当出来,原还给你的。只是如今这东西早叫女婿用掉了,我再去别处想办法呗。”
元娇道:“你又能从那里想来办法?”
说着,脱鞋上了炕,从脖子上扯下钥匙开了炕柜,在里面翻拣了半天,才掏出一只小匣子递给小李氏道:“虽东西都叫刘有当了,只这对珍珠耳环,是当日表姐给的,我因十分喜欢,未曾叫他拿了去,娘这会只管拿了去当了死当,多当些银钱救急,也不必再赎回来了。”
小李氏接了,知元娇十分喜爱这两只珍珠,当日从蒋仪那里拿了,为了不叫她当掉,熬夜做了许多绣品来填补家用,到头来终还是要当掉,叹了口气掉了几滴泪,揣在腰间了。
元娇又翻出许多绣好的帕子袜垫并衣衿什么的,一并递给小李氏道:“如今那老虔婆整日的使唤我,不叫我停一会儿,这些也是我叨功夫绣出来的,娘一并拿了卖掉,好填补些家用。”
☆、骚仕
小李氏眼看天黑,便忙道:“我也不留了,这会子回去还要给平儿做晚饭,你也快去做晚饭,别叫那婆子再抓住话头骂你。”
元娇回身扯了小李氏袖子道:“娘莫要断了爹的药,若没了钱只管来我这里要,我做些绣品替他补药费。”
小李氏叹一声应了,掀帘出了门,就见上房张氏怪笑道:“亲家母又来搬家当来了?你再多来几会,那嫁妆怎么来的,怕是原样儿就要回你家去了。”
小李氏那有功夫与她搬缠,便挤了些笑意道:“您好生养着身体,元娇那里莫要惜疼她,有什么只叫她干就得了。”
这两亲家高手过招,眼神都杀了对方千万遍,却也只是抿嘴相笑而过。
如今家里生计越发艰难,孟平也只能吃菹菜汤饼了,况他还能吃碗稠的,小李氏与孟源,也不过见些面星气罢了。
小李氏与孟平一道吃着饭,因见外面天黑净了,月光透了过来,便停了筷子叹道:“你大姐自己找的人家,也就只能那样的,也不知你二姐如今在那里,过的好不好。”
孟平也停了筷子道:“娘本就不该送她去大选的。”
他眉眼生的周正,性子也平稳,虽每日里小李氏对着大家恶言恶语,却从不搭言,今日开口,想必心里也是有些怨小李氏。
小李氏虽在家里打鸡骂狗,却从未对孟平红过脸,她想着自己一番苦心都是为了孟平,他想必最能体谅自己的,听他说了这句,竟是有些怨怼的意思,心中那怒气就腾起来了,放了碗道:“如今咱们府上的例银也没了,我若不送了她出去,一家子人怎么生计,如今不是少了一张嘴吃饭么?”
孟平再不答言,仍低了头吃着自己碗里的饭。小李氏望着他,忽而就想起一件事来道:“赶明儿学里有假时,你回府一趟,到你祖母与你大伯母那里去拜一拜,她们见了你……”
“不去。”孟平饭已吃罢,擦了手转身出去了。
小李氏本想让孟平去府里转一转,王氏见他如今生的这样周正,功课又学的好,怕就重有了兼挑的心,私底下给孟平些体已银子。
但孟平岂能不知这个,他出生在府外,对孟府本就淡漠,小时候与小李氏去过几回,见一家子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说话总冷嘲热讽带着刺,大一些便打死也不愿意去了。
小李氏望着月亮,心里记着元丽,想着她在时虽家贫,却四处有她的笑声,此时记起她挑水的样子,劈柴的样子,与自己顶嘴的样子,心里便又酸的不能自己,只能不停的宽慰自己道:如今她也是伺候皇家的人了,一口饭必是少不了的。
那日从胡市回来,李存恪便一头扎进了行役后院的一处大屋子里。这屋子里四壁宽敞,堆着些木料杂碎。一张原木镶成的大桌子,桌上一个三尺宽的大木盒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油木锉刀,大大小小长长短短堆的满满当当。李存恪自那乾坤袋里倒出一大堆的虫蜡砂纸钻头之类的东西,将那木头刨光了,站远了瞧一瞧,削一削砍一砍。
元丽因见他几日都钻在那屋子里,灰尘扬天的,自己便也整日的同他呆在一起,给他递个东西,或者只是蹲在一旁发呆。
这行役里平日只有一个老监听差,如今李存恪来了,宫中送来两个做饭的太监,平日里只管做饭送饭,其余再不当差。自元丽来未见李存恪换过一件衣服,他身上那不知是皮是毡的衣服,每日里也不换上一换,鞋也只穿着那一双牛皮靴子,再不会换的。
李存恪见元丽呆呆盯着自己雕出的粗坯道:“觉得如何?”
元丽道:“看不出什么来,不过这东西有些臭气,我这几日都被它熏晕了。”
李存恪摇头道:“不会吧,这是楠木,又脱过水的,怎么会有臭气?”
他四处嗅了嗅,忽而掀开衣襟闻了闻自己身上,笑道:“是我身上的味道,看来我该洗个澡了。”
元丽到了这里,见院中缸里也蓄着水,便也将自己的几件衣服洗的干净,平日也能洗涮个脸脚,洗澡的水却不知要到那里去烧,况且也没有洗澡的大盆,那老监已半聋了,不喊听不见别人说话,两个做饭的太监更是不会多一言一语。她身上早痒的难受了,忙问道:“那里能洗澡,我去灶间烧水吗?”
李存恪摇头道:“那隔壁上锁的屋子里有个活水温泉池子,不需要烧水便能洗澡。”
元丽听了,自己跑出来看,见东边一间屋子锁着门,内间什么样子却不看不清楚。又来问李存恪着:“钥匙在那里?我来这里,许久不曾洗澡了。”
李存恪仍在凿弄他那宝贝,头也不回道:“问老监要去。”
元丽找老监要来钥匙,开了门进去,果然见里面铺着石板,四处砌好的一座方池子里,冒着腾腾热气。她自取了换洗衣服回插了门,脱了衣服进去,洗了个痛快。
她带着一身热气出来,裹了件厚衣服到李存恪那里笑道:“真是十分舒服,三官家你也去洗一个吧。”
李存恪摇头道:“我今日还忙着了,明天吧。”
元丽见他这样说,也只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