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能不说?岂不是蒙蔽圣听?”贺敬文怒不可遏,拳头都捏了起来。
张老先生慢悠悠地往外踱步:“皇帝么,还是傻一点好。”心好累,脚好酸,不干了。
贺敬文演讲的欲-望尚未平息,见唯一的听众要走,忙上前扯住了:“先生且慢!”将人拉回来,又扬声命守在外面的小厮奉茶。
张老先生欣慰地想,这货还没呆到家。端起茶来,拨拨浮沫,才呷了一口,便听到贺敬文开始滔滔不绝:“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万岁呢?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岂可愚君……”
……我宁愿你不留我喝茶!作孽哦!张老妖精此生教过的学生无数,也有许多开始顽劣的孩子,可从没见过像贺敬文这样的人。
灌了一肚子的茶水,张老先生双眼无神地走出了贺敬文的书房,一呼吸到了门外的新鲜空气,整个人才重新活了过来。真是太不容易了!他这儿就特别能理解那小女学生为什么不肯将秘密跟这爹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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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张老先生瞧不上贺敬文,但是他毕竟是这一家里的男主人,他的话,不管你愿不愿意,还是会不自觉地听上一听。罗老安人就面临着这么一个问题,一面觉得这儿子不大顶用,得要个厉害的儿媳妇相帮,一面当这男丁说话的时候,尤其是说外面的事情的时候,她便会忍不住的采纳儿子的意见。
罗老安人本在给她供的一尊白衣大士诵经,声音抑扬顿挫,极有韵律。贺敬文一头便冲了进来:“娘,娘,大事不好。”
这头正诵着经呢,那头说大事不好,罗老安人向白衣大士告一回罪,才回过头来搭理儿子。口里斥道:“没看到我在诵经么?你这么着急忙慌的,是要做什么?你儿女都老大了,稳重些!”然而等贺敬文将张老秀才的话复述了一回之后,罗老安人也有些慌了,问儿子:“你觉得他说得有理?”
贺敬文有点艰难地点了点头,道:“是有那么一点子道理的,他的学生,也确是有几个科场的前辈。他说的事儿,邸报里都有。”
“只是这内里的事情,都是他的猜测而已。”罗老安人下了个结语。
可这样的结语也是没有用的。母子俩面面相觑,心里都活动了。既担心这亲结得不好,万一有事,又是一桩□□烦,且贺敬文是要科考的,设若中了进士,及做官里,除了上报自家祖宗三代,还得给老婆请封,被有人一查,就不是麻烦二字能解决的了。一时又心存侥幸,怕这万年秀才是猜错了,毕竟,像柳氏这样的姑娘,贺敬文头婚能娶到都是他好命了——委实舍不得放手。
最后还是罗老安人拿了主意:“柳推官要见你,我们也答应了,那就去见。我也见见他家小娘子。见一面,又不会少块肉。见之前,我去庙里求个签,看看佛祖的意思。要是合适了,你就殷勤些儿,不合适,你就淡些。”没错儿,自古以来都是这样,自己能打定主意的,心志坚定的,那就自己说了错。自己没招儿了,那就听天由命吧,老天爷,全看您的了。
见面的时间极紧,罗老安人与贺敬文紧赶慢赶就收拾着要出门儿。贺瑶芳一直留意着这里的动静,城中贺宅比乡下宅院小了不小,打听消息也方便些,她便过来说:“我也要去求个签儿,看吉不吉利。”
贺敬文斥道:“你小孩子家求什么?”
贺瑶芳眨眨眼睛,迷惑地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心里一动,说要求签儿。”
罗老安人正在这虔诚的时候,心中一动:莫不是天意?便说:“叫何家的跟着你,你不许乱跑。”
贺瑶芳道:“叫我求签就行。”
罗老安人命她跟自己坐一辆车出门,路上,再三问她。贺瑶芳只用迷茫的眼神看着她:“就是想去求签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罗老安人心中惴惴。
及到了寺里,自己先求,拿去解签,却又听不进去解签的说的话,干脆说:“师傅只管告诉我凶吉。”解签的僧人看他这个样子,便有些好笑,含糊地道:“中吉。”
那就够了。
老安人心头一松,随口对贺瑶芳道:“你也去求个签儿来。”
贺瑶芳接了签筒,又不许人看,悄悄地将怀里揣的签子取了出来。她原想着放袖子里来的,拿着张老秀才做好的签子,往袖子里一塞才发现——手太短!袖子自然也不长,装不下!只好改揣在怀里,又练习了好多遍,在车上被老安人揽着的时候,她还担心会露馅儿哩。
现在一切的苦功都有了回报,罗老安人拿了签脸色就变了:“怎地我求的是吉签,你这个这般不好……”忽然她就悟了,新媳妇对自己好,不代表就会对头前的孩子好!
老安人是关心贺家香火,想要开枝散叶,却未必肯拿一个已经开始读书的宝贝孙子去换一个可能有危害且不知道能不能养育出好儿子的、目前还是陌生人的女人。间壁容家的老夫人固然是好,可这世上恶继母也实在是不少,否则老人们不会一听到“继母”二字,便觉得有故事。
罗老安人的脸沉了下来,一路沉到了家里,就对贺敬文说了六个字:“飞燕来,啄皇孙。”
贺敬文脸色也变了,沉重地点了点头:“儿明白了。”
☆、第22章 结了个仇人
媳妇儿,现在是需要的,但不是非此人不可。儿子是宝贵的,眼下只有一个,是万万不可以有闪失的。这是一笔很容易算出来的账,一点也不需要犹豫。尤其在有张老先生的忽悠之后,这门亲事怎么算怎么不划算。
罗老安人当机立断,这个柳家姑娘就算看起来再好,这门亲也不能结了。哪怕柳推官日后真个翻了身儿,那与自家又有甚相干?拿活泼可爱的几个孩子来换一个前途未卜的亲爱?罗老安人又不傻,是绝不会做这种买卖的。
贺敬文心中如何想,罗老安人倒有些看不出来,只是儿子一脸的不情愿,她是看明白了。看明白就好,免得自己再与他费口舌。贺敬文有一宗毛病,脑子不大,性子却怪,好认个死理儿,又看不明白事情,读书将脑袋都读得方了。罗老安人最怕的,便是儿子说什么不能在人家落难的时候抛弃人家一类的。现在这样的正好,罗老安人对于儿子得罪人的本事,是从来不会小瞧的。
不但不敢小瞧,还要叮嘱他:“虽则咱们是不想结这门亲了,你也不要挂着脸去,显得多么不情愿。媒人是我们托的,见面你也应了的。明儿见面,你打起精神来,万不能让人说一个不字。既已不想结亲了,便不要再结仇,何苦得罪人呢?到时候我便说,托了人合了八字,合不上。”
神仙就是这么忙,有事不决,无论内事外事,都要神仙帮忙拿主意。有事情已经有了决定又怕得罪人不能服众了,也都推给神仙。神仙,天生就是用来背黑锅的。
贺敬文听了母亲的话,觉得有道理,脸才不沉得这般厉害了,说一声:“我去温书了。”退出了罗老安人的正堂,自去书房生闷气了——遇上这等事儿,哪里还温得下书呢?将书捡起来看了两眼,怎么也看不下去,索性叫了小厮平安去厨下取了酒菜,饮酒解闷去了。
剩下罗老夫人在房里左思右想,见面的时候要如何夸柳推官家的姑娘,又要如何对柳推官娘子得体又不失热情。她还给儿子想好了见面当如何做、如何说,真是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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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求签回来,老安人的脸色就不大好,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片刻就传遍了贺宅。贺丽芳暗中称意,脸上忍不住就会露出一丝笑影,又强忍住了。她已经猜着了,这回求签一定是不顺利的。心里有件高兴的事儿还不能表现出来,真是痛苦极了,贺丽芳一头扎进了被子里,咬着被角,笑了。
就在贺大姐在闷笑庆祝的时候,她二妹妹正在张老狐狸那里上课。本来今天是不用上课的,自打老狐狸在贺敬文面前露了那么一手之后,贺敬文对他是礼敬有加的,一度想请他去教儿子。无奈老狐狸不乐意,此事只得作罢。
而罗老安人更有一个念想:儿子呆且蠢,日后纵考上了进士,官场上怕也是难混的,如果有一个像张老先生这样的师爷,那就另当别论了!就他了,好生供着,帮扶着儿子在官场上多走几年路,学个差不离,老安人也就放心了。所以老夫人昨天晚上便放话了,以后张老先生在家里,谁都不许怠慢了,他想做什么都随他。
既然万事随他的便,他非要拎着小女学生来上课,完全不顾人家才出门回来,那谁也说不了什么。张老先生还振振有词:“小女孩子,长大之后就难有这样专心读书的时候了,不趁着这会儿心无旁骛,以后长大了,可就没这么多功夫了。”
罗老安人听得在理,贺瑶芳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所以她就出现在了书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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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先生的书斋有些简陋,罗老安人下令给他新添置的东西还不曾搬运进来。贺瑶芳站在张老先生的书桌前面,并不因将话挑明而坐着。老狐狸先赞她一句:“二娘好谨慎。”
贺瑶芳道:“先生何出此言?”
张老秀才一伸手,指着座儿:“坐下说话。”
贺瑶芳谢了座,镇定地与老先生大眼瞪小眼,瞪了一阵儿,张老秀才毕竟胖,体力不支,败下阵来。贺瑶芳才笑眯眯地问:“先生做了什么?”这位仁兄跑去跟她爹关起门来嘀咕了一阵儿,她爹就又跑去跟她阿婆再关起门来嘀咕一阵儿,然后就突然说要去求签了,怎么看怎么跟这事儿有关系。
老狐狸也不故弄玄虚,点头道:“动了动嘴而已,令尊可实在是……都没让我坐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