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药磨碎了,呈淡金色,叶皇后眉头一动,计上心来,取了自己妆匣里的珍珠粉,又兑了一点点药末子,混到装蜜水的小银碗里,对元和帝道:“我来喂他。”
银碗不透光,元和帝也看不见她兑的是什么,只看到她将几勺粉末放到碗里,阳光下,闪着金光。元和帝放心地让开,叶皇后照顾孩子,应该是尽心的。
看儿子喝了好大一碗蜜水,还打了个小嗝儿,蜜水甜丝丝的,挺好喝,小太子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来。
元和帝满意地笑了:“好了,小孩子不可多食金丹。”
叶皇后心头一松,却听他讲:“隔日服一颗吧,明日我再送一粒来!”
叶皇后坐椅子上再也爬不起来了。还要再送来?
是的,元和帝对这儿子相当满意。小太子生得白白净净的,叶皇后已经开始教他讲话了,服食金丹也没有抗拒的意思,真是太让元和帝满意了。等这儿子长大了,可以陪自己讨论一下修道的问题了。只有自己的儿子,才是像自己的聪明孩子。相较之下,也很可爱的姜长焕就显得愚笨了——对修道简直是一窍不通。
此后,叶皇后苦苦煎熬了数日,看元和帝过来教儿子,除了跟儿子说话,念诗给他听,就是讲先贤明君的时候杂杂一些修道故事。隔日还珍重地拿一颗丹药过来,命叶皇后碾碎了喂儿子。笑对叶皇后道:“我儿聪慧我欲亲自教养。”
叶皇后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千辛万苦,日盼夜盼,才养出来这么一个儿子,眼看就要给孩子爹给糟蹋成傻子了,心急得恨不得掐死了元和帝了账!再听元和帝那意思,还要带着儿子一块儿玩,她就想召瑶芳进宫问一问:这样的日子她还要熬多久?上一回是怎么应对的?儿子到底给喂傻了没有?能不能把这皇帝给弄死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哪怕是逼她吃这药呢,也不能叫她儿子吃啊!
对女人而言,你得罪她,她兴许就不当一回事儿忍了、扔了,要是动到她的儿女,那才是真的不共戴天之仇!
十几年的夫妻,元和帝宠信吴妃的时候,叶皇后没生气,一度与王才人玩暧昧的时候,叶皇后没生气,现在,他终于将叶皇后给惹毛了。
孩子爹要亲自教导儿子,这是凭谁都拦不住的事情。尤其在这宫里,皇帝要教导他唯一的嫡子,这种事情需要考虑其他人的感受吗?不用。天下人没有会反对的。叶皇后嘴里苦得像是吃了八百辈子的黄莲没漱过口,也不能拒绝这个建议。
只能说:“只怕他还小,不大懂事儿,吵闹起来怕耽误您请修。”
元和帝不知道触动了哪根筋,大方地表示:“我看他与道有缘,不会的。”
叶皇后彻底绝望了。
☆、第122章 完结倒计时
裹在黄色织锦缎子里的小小躯体已经冰凉,菱形的小嘴昨天还是粉嫩的红,今天已经转作苍白。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盖在眼睛上。那眼睛黑白分明,转起来灵活转了,如果主人还活着的话。一切的一切,都被一口朱红的小棺所承载。
沉睡中的叶皇后知道,那里她曾无数次进入过的梦境。没了初时的惊悸,只留下满心的哀伤。静静地躺着,再一次在梦里端详爱女的脸。再多看一次吧,只有在梦里能够看到。
渐渐地,孩子的那张稚嫩的小脸,从无数次回想起来的女儿的脸,变成了鲜活的儿子的面容。叶皇后悚然而起,坐在床上大口地喘着气。帐外一片漆黑,天色未明。抚着胸口,叶皇后脱力地歪在了床板上。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了,这一个再也不能出什么差池了!
微带凉意的春天里,身上的汗水渐渐变汗,叶皇后仔细考虑着瞒过元和帝,每次都给儿子掉包“金丹”的可行性。最后失望地发现,如果儿子服药的时候她都在场,或许可以。若是元和帝将儿子带过去教养,然后顺手喂药,能瞒过元和帝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叶皇后又试着分析了一下,能劝阻元和帝不给儿子喂药的可能性,最后绝望的发生——元和帝是真的重视这个儿子。没瞅见那药,宫里头他就只给了儿子们么?宫外头也只有几个阁老家,以及装点门面的两家宗室才有。叶皇后跟韩太后,一个老婆一个老娘,还都没得呢!
宫外头那能说是示意恩宠,宫里的儿子们,那就是真心的重视,不想让他们出事儿。尤其是自己的儿子,还亲自过来看着儿子吃药。
那么,让元和不迷信丹药呢?
叶皇后忍不住就想起来现在抖起来的安国公,又想起那个早该流放三千里的、现在还在给元和帝查询种种丹方典籍的谢承泽,再算一算,总有五、六个因为劝谏此事而被打发出京的言官。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叶皇后的心尖都在滴血,她绝不能容忍儿子出事,如果能替,她宁愿代表儿子吃这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玩艺儿的“金丹”!奈何这等“好事”,还轮不到她头上。要她从头开始装成喜欢“金丹”,刻苦钻研去学,以学识劝导元和帝别再这么坑儿子……等她学完了,黄花菜都凉了!
一瞬间,叶皇后想起了才死不久的吴庶子之子,眼前闪过了元和帝那张因浮了丹药而变了样子的脸。我的儿子,绝不能处在这等险境里!必须早些解决!
捅出去,指望朝臣去争?争储可以等,等个三年五载,十年八年都没关系,只要最后储位到手了就行。眼下却是性命之争,纵然儿子能熬过这一颗颗的“金丹”,也要留后遗症的。叶皇后绝不能容忍这种情况发生。
怎么办呢?
弑君,多么可怕的字眼。等闲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逼不得已,宁愿自裁也不敢去动皇帝一根指头的。枭雄尚且要遮掩,敢明着干的,多半是些头脑简单的粗人,并且,下场并不会好。
然而叶皇后却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出一个儿子——自己在世仅存的骨血——给元和帝这么喂药玩儿,喂不死,教成跟元和帝一样的人。要么就奋起一搏。叶皇后默默盘算着手上的势力,她在宫中经营多年,宫女宦官泰半听命,可放心与谋的,却无一、二人——给皇后当打手是件愉快的事情,给皇后当杀手还是杀皇帝,吓都能吓死他们!不首告就算不错了。
兵谏?叶皇后手上没兵,哥哥虽说掌兵权,想要擅自调动兵马,几乎是不可能的。纵做成了,也调不了太多的人。人脉也是有的,或许可以煽动其他的人开这个头,然后趁乱……不行,一旦乱起来,谁能保证宫闱无恙,万一误中副车,哭都来不及。
那……锦衣卫?也是听元和帝的居多吧。叶皇后不是很愿意将许多人牵扯进这样一件大事里。一件事情,参与的人越多,泄漏的可能性就越大,而且不易成功。
叶皇后的心里,闪过一个个的方案,又一个一个地否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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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支儿臂粗的牛油蜡烛装室内照得亮堂堂的,大袖衫上绣着的金丝线在微黄的金光下蒙上了一层柔光。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从袖口里伸出来,腕子上的镯子互相激荡着,发出脆而轻的声响。手在抖,哪怕将它们交握在一起,还是一起止不住的抖。
目光从手上移到床上,被子里隐隐约约裹着一个长条状的物体。瑶芳知道,那是当今天子,而且,他已经断气了。她试过许多回,死得透透了的。如果不是不能,她一定会砍下这颗脑袋,以确保儿子的平安。
凭什么?凭什么要为这样的人赔上一生?
感受了那股怒意,瑶芳自梦中惊醒。歪歪头,看到女儿正在一旁的摇篮里睡得香。身侧姜长焕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闭着眼睛在床上摸索着。他忙了一天,连夜又赶回了山上安抚妻女。伸手轻抚姜长焕的头顶,长着略有些粗硬的头发的脑袋在她的掌心蹭了蹭,姜长焕又睡得沉了。
有多久没做这个梦了?
最开始的那一段日子,天天做这样的恶梦,几乎要将自己折磨得失眠而死。后来娘娘说她做得并不算错,又为她请了一尊白衣大士,用心供奉,才渐渐转好了。如今在这老君观里,满天神仙的地方,还做这样的梦……
瑶芳就着月光,看着女儿在黑暗中略显模糊的脸,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揭开被子,从妆匣里取出几张纸来,不用点灯,她就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这是誊抄的方子,另一份已经在姜长焕手里了。
“眼看着儿子就要被作践死了,得多心焦呐。”瑶芳喃喃地道。
林鸟初鸣,守夜的青竹揉揉眼睛,从铺上爬起来,趁没人看见,抻个懒腰,打个哈欠。才张大了嘴,便像被点了穴一样定住了,慌忙掩了衣裳:“二娘,二娘怎么衣裳也不穿就坐在这里,哎呀,二娘你的眼睛……”好大的黑眼圈。
瑶芳空坐了半夜,此时才觉得有些冷,整个人都坐麻了,心不在焉地道:“给我打盆水。”
绿萼先给她拿了件外衣披上了,才去打水。不多时,保姆也醒了,来抱宝宝。瑶芳道:“今天看好了她,哪里都不许去,我有事要做,不要打扰。”
保姆连声应是,轻手轻脚抱了孩子出去。姜长焕睁开眼睛,一摸身边,冰凉。一个翻身起来,就看到绿萼拧了把热毛巾,交给瑶芳:“这是怎么了?药不是没吃么?我去厨下给二娘煮个鸡蛋敷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