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一走,杨边疆就叫杨妈妈:“往后把门关好,她再来轰出去,可别让她进去惹冯荞生气。”
“我也没想到她忽然来了。”杨妈妈说,“如今包产到户,你大哥大嫂自家几亩田都种不好,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
杨妈妈照顾冯荞坐月子还是非常尽心的,照顾小婴儿更是精心。寒冬腊月,尿布晒完了怕潮,杨妈妈就每天晚上坐在憋气炉子前一块块烘烤,一块块叠整齐。平时总是把尿布塞两块在怀里揣着,小宝宝啥时候尿了需要换,杨妈妈就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块换上去,保证尿布温热的不会冰到婴儿娇嫩的小屁股。
冯荞发现杨家的人包括公婆和杨边疆,都有点儿大男子主义的表现,总认为男子汉顶天立地,要有出息有担当,而小女孩更娇弱,更需要呵护,不需要多么能干。就像妹妹兰江,在家比她两个哥哥就娇惯些,养成了兰江娇憨可爱的活泼性子。
二伯娘隔几天抽空又来看冯荞,给冯荞带了半桶活泛的野杂鱼,说冯东捉来给她炖汤喝的。
二伯娘看着杨妈妈伺弄婴儿,忍不住就一直夸,夸杨妈妈伺弄孩子可真精心。私下里跟冯荞聊天,二伯娘就跟冯荞说,你婆婆可真不错,是个好人啊,将来她老了,你也好好对她。
二伯娘这年纪看得透彻,你说其实像杨妈妈,心里怕也是希望冯荞生个男孩的,毕竟农村就这样,尤其现在计划生育又管得严。不过她就算想要孙子,可她也绝不在儿子儿媳跟前表现出来,她也照样疼孙女,把孙女疼到心眼里,甚至因为是女孩更加宠着惯着。这就难得了,这一条有几个婆婆能做到的?
冯荞心里哪有不明白的,婆婆待她好,从过门就把她当自家人,怀孕坐月子对她对孩子也十分尽心。冯荞总觉着,她从小没了亲妈,先有二伯娘护着她,后遇上杨妈妈这样的婆婆,兴许是老天爷补偿她吧。
隔天兰江带着孩子也来了,进来就抱着新生的小侄女不撒手,非说小侄女长得像她这个姑姑。
“二哥你看,额头眼睛都随我,眉毛也有点随我,对不对?”
杨边疆不屑于反驳。说实话,他自己都没看出来那个红通通的小肉团子随谁呢,真不知道兰江哪来的自信。
“看看,这是你小表妹,好看吧?”兰江拉着三岁的儿子小昆,给他看小表妹,小昆伸手想去摸小表妹嫩嫩的脸蛋儿,杨妈妈吓得赶紧抱走了,三岁男娃可不知道轻重,碰着小婴儿咋办。
兰江嫁到婆家这几年没干别的,光忙着生孩子了,大儿子小昆三岁,家里还一个五个月的小儿子,当真是三年抱俩。小儿子太小没带来,还在喂奶呢,让她婆婆照顾着,她男人刘俊生又不在家,刘俊生现在镇上的磨面坊做工,每个月也有三四十块工钱,所以兰江略坐一坐就得赶紧回去。
大儿子家两个孙子,闺女家两个外孙,也难怪杨妈妈对新生的小孙女格外喜欢了。
孩子出生第九天,杨家按照当地习俗摆酒。基本跟冯荞也没啥关系,没啥要她操心的,她只管老实呆在屋里坐她的月子。来贺喜的亲戚朋友也不会没眼色多去打扰月子里的产妇,相熟的女客会进这屋来看看冯荞和小婴儿,当然如今小宝宝的面子相对更大,都来看宝宝来了,一边看一边各种夸,各种吉利话。
这一次二伯娘带来了“大队人马”,大伯家的大堂哥,还有自家老大冯海、老二冯东,凡是被小宝宝叫做舅舅的,能来的都来了,就缺一个冯亮啦。这叫“舅舅亲”,今天舅舅们算是主客,要给小宝宝掏最大份红包的,当然,今天舅舅们也都是喜宴坐上席的贵客。
同时舅舅们也是今天唯一有资格跟小婴儿见面的男客。别的男客绝不会进人家的月子房的,舅舅们自然身份不同,坐月子的是他们自家妹妹,便破格一下,获准进屋去看看冯荞,也终于见到了身份大牌的小外甥女。
冯东有自知之明,只敢看,没敢抱,冯海自认为儿子都生了,有许多抱小孩的经验,便想要抱一下,却让杨边疆拉出去坐席喝酒去了。
杨边疆:我闺女我这当爸的都还没抱一下呢,别人不许抱,舅舅也不行。
李师哥和师嫂带着俩儿子来的,哎哟喂,李师哥那俩儿子可真淘,一进屋场面就开始失控了,师嫂刚说来看看小妹妹,她三岁的小儿子一骨碌爬上床,抓住襁褓就往下拽,要不是冯荞眼疾手快把闺女抱起来,大概就被小家伙拽到床下去。
“李锋,你干啥呢!屁股想挨揍了吧?李雷,赶紧带你弟滚出去找你爸。”师嫂呵斥完,一手一个把俩小子丢出去了,转过头哭笑不得地跟冯荞说:“看见没?一听说是小妹妹就直接抢了,整天让我给生妹妹,看见人家的小女娃,就想抱回我们家去养。都怪他爸那个货招引的,有事没事跟小孩说再要个妹妹。”
“师嫂干脆鼓鼓劲儿,再生一个。”冯荞笑。
“生不出来啦。”师嫂也笑起来,“要不把你家的让我认个干闺女吧,好歹我也过过闺女的瘾。”
杨边疆就像大嫂说的那样,有俩钱不知想咋地了,喜宴办得格外丰盛。农村里把婚嫁叫做大喜事,生孩子、盖新房之类的则是“小喜事”。小喜事的喜宴本来嘛都是比大喜事档次低一些的,杨边疆可不管那些,反正他条件许可,手里不缺钱,菜品酒水都用时下最好的,硬生生把喜宴抬了一个档次,比人家结婚的菜式还讲究。
来吃喜宴的亲戚朋友,除了给小宝宝准备一个红包见面礼,女客还会挽着个藤条编的篮子,里面装几升粮食,还有鸡蛋、红糖和花布之类的东西,大概还是过去饥荒年留下的习俗,送点儿粮食和吃的用的,帮衬添了人口的小家庭,给产妇坐月子吃。
如今包产到户了,今年收成又好,亲戚们送的粮食就相对大方了,连养伤不能来的师父,都使唤师娘来送了一袋大米和一个大红包。
二伯娘家里多人多,她今天又是按着姥姥的身份来的,索性就直接让俩儿子扛了两口袋麦子放在驴车上送来,还给小宝宝亲手做了小包被和小衣服。
亲戚们送的粮食、鸡蛋收好,杨妈妈就吩咐两个堂嫂帮忙把准备好的回礼放进篮子里,回礼要用喜蛋和馒头,一般回两个、三个或者五个。杨家准备的回礼也是按最高的数目,五个白面大馒头,五个染成玫红色的喜蛋,喜蛋的玫红色代表女孩。
反正他手里不缺钱,从喜宴到回礼,他家闺女要就要最好的。
杨边疆一天下来忙得脚不沾地,一直到晚上还跟本家长辈和堂兄弟们喝了一桌,冯荞还担心他喝醉呢,晚上进来一看,喝高了,眼睛亮晶晶的兴奋状态,不过没醉,进屋来非让冯荞把闺女给他抱一下。
冯荞:“你不是说软软一团不敢抱吗。”
杨边疆:“生下来这么多天了呢,长大了,我抱一下试试。”
冯荞:……好吧,今天九天了。
她让杨边疆坐在床边,小心地把棉花包放在他手上,杨边疆小心翼翼伸出两只手托着,也不敢动,托着看了一会儿,还是觉着这软软的棉花似的一团,让人碰都不敢碰一下,他一个大男人还是别冒险抱她了吧。
于是又小心翼翼放回冯荞身边的被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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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荞踏踏实实坐了一个月子,月子里整天被杨妈妈嫌弃吃饭少,不过每天炖汤,猪蹄汤鲫鱼汤,还有老母鸡汤,奶水却足够吃了,满月这天精力十足跳下床,便赶紧去找以前的衣裳。
她怕自己胖得穿不上了。
还好,穿得上,照照镜子,脸庞稍稍丰润了一些,气色更好了,一个月下来,皮肤白得发亮。
杨边疆却觉得媳妇白吃了那么多好东西,肉都没长几斤。媳妇坐月子没养胖,感觉挺没面子的。你想啊,要是媳妇出了月子胖一圈,多有成就感呀。
满月的一件大任务,就是给小宝宝起名字。刚生下来的时候也不急着起名字,然后一对新手爸妈就想啊想,一直也没想出什么特别中意的名字来。
本来嘛,新生的宝宝也不急着起名,农村人不讲究,男孩就随口叫“大宝”、“二宝”,女孩就随口叫“大丫”、“二丫”,满月后起个好养活的贱名儿叫着,长大上学了再按自家族谱班辈,请个文化人给正经起个学名。
偏偏他们家闺女不行,不能喊丫丫,据说是因为杨边疆二叔家的两个堂姐小名就叫“大丫”、“小丫”,不能重了姑姑的名字,所以之前家里人都随口把小婴儿喊“小娃”。
满月当天按风俗给冯荞包饺子吃。杨妈妈请了二伯娘来一起包饺子,同时商量着给小宝宝起个啥名儿。娘家婆家长辈都在,防备重了哪一边长辈的名字。
人家小夫妻对所谓“贱名好养活”的理论是坚决摒弃的,给自家闺女叫个贱名儿?这是有多想不开呀。不能起贱名儿,那就捡好听的。
杨妈妈:“叫香香好不好听?”
二伯娘:“不行啊,冯荞有个堂姑名字里带个香,不能重了姑姥姥的名。”
二伯娘:“叫秀秀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