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一身暗红流云纹棉绸直缀,脚蹬一双锦纹黑靴,身姿挺拔修长,眉目清远,与得那一身娇红袄裙,身段玲珑娇小的儿媳立在一处,倒很是像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两人一齐向她见了礼,甄氏方开口命二人坐下。辞旧迎新,大过节的桌面上摆着的自然丰盛无比,佟姐儿挨着夫君坐下,丫头将温好的果酒送了上来,将一揭了盖,满屋便飘着酒香。
佟姐儿平素虽不爱好饮酒,可今日大过节的,观夫君与婆婆跟前都斟了一杯,偏自个一人没有,自怀了身孕她这性子便纵了起来,当即便撅了嘴道:“夫君,给我也喝一口吧?就只抿个一小口。”
她这话刚一道完,甄氏便皱了眉头,一脸的不赞成。“你这有了身孕的人,竟还这般不知事,虽则是果酒,可里头到底还是有些度数,回头若是醉倒了可怎么好。”
她不道还好,这般一道佟姐儿便更是馋起来,暗暗撇了撇嘴,嘴上不答话,玉手却是悄悄去扯夫君的衣袖,陆叙轻咳一声,捉住袖口上的小手,佟姐儿只以为喝不成了,谁知却又见他将酒盏轻轻移到了她面前,且又低声嘱咐道:“只许抿个一口,多了于胎儿不利。”
佟姐儿忍不住翘一翘嘴角,偷偷抿了一口,她只当甄氏未瞧见,殊不知甄氏早就发现了,只当着儿子的面不好发作罢了。
用罢团圆饭,天色已是全暗下来,院里挨间儿都点了灯,这灯却是要燃至天明,一晚上都熄不得。甄氏到底年纪大了,一众人坐在暖阁里守着岁,她便坐在暖炕上直打起瞌睡来,佟姐儿见婆婆似是睡着了,便才敢往夫君身边挨得近一些。
“困不困?”陆叙顺势把她搂在怀里,让她的小脑袋贴在自己的胸膛。丫头们也是在屋里守着,正搬了小杌子坐在炭盆边烤番薯吃,转头一见姑爷同姑娘抱在了一起,一个个都微红了面颊悄悄退了出去。
出了暖阁,便同葱儿蒜儿李厨娘几个又聚在了外间烤着火。今岁过节,甄氏倒是难得大方了一回,先是各人多赏了一倍的月钱,随后又拿出几匹料子分下来,各人都做了新袄新裙穿上。
实际这些个还是佟姐儿的意思,甄氏虽用惯了丫头,里头有些东西却还是不懂。譬如大户人家每季要赏下不少布料匹缎与一些女子喜欢的首饰下去,这些个虽不讲究如何精致,只要有这样一份心意,下人便也会念你的好。
甄氏自来小气惯了的,本意是不愿,可耐不住儿媳这话有些道理,这才答应下来。平安如意与罗妈妈自是见怪不怪了,葱儿蒜儿与李厨娘却是头一回受此恩惠,自然是有些受宠若惊,眼下几人在一屋蹲着,少不得又要道一些陆家的陈年旧事来。
佟姐儿晓得被丫头们看见了,玉面上不觉红一红,靠在夫君怀里却是真的生了两分困意,声音显得绵软无力,“夫君往日守岁都是甚个时辰歇的?”她只记得在纪府时,周氏便领着她们一道守到了天亮,那时自己便是困顿不已,也不敢提议要回房睡觉,以至于回回过节她都害怕,就怕那一晚上又得守岁。
“往日在乡下时,一家子却是要守到天明,后来去了城里,过了子时便可歇下。”陆叙想了一瞬才道,又见她面显倦容,心里又怜惜起来。“你若困顿回房歇下便是,不必墨守成规。”
“这般怎么能行?”佟姐儿咬一咬唇儿,往他怀里钻得更深,玉臂松松揽住他的脖颈,柔声道,“婆婆还在呢,我一个小辈怎好就去歇息,我在夫君怀里眯眯眼睛便好了。”
陆叙吻一吻她的发顶,手上将她搂的更紧,温和道:“这般也好。”
她这眯眯眼睛倒是真的睡熟过去,再次醒来却是被爆竹声给吓醒,沿街都在放爆竹,噼里啪啦的巨响声不绝于耳,佟姐儿害怕地直往他怀里钻。“夫君……”
“莫怕,稍后便歇了。”这般说着,眉头却是拧得死紧,手上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又是安抚道,“辞旧迎新,正是驱逐年兽的时候,老祖宗传下的习俗。”
佟姐儿自是知晓,只她胆量自来便小,如今又有孕在身,便更受不住吓,方才一下自梦里被惊醒,眼下小脸上还有些发白。
甄氏看不惯她柔弱胆小的模样,依照往日只怕早也啐了过去,只如今不同,她肚里还怀着陆家的骨肉,便只好按耐住心中的不喜。“既到了时辰,便都回房歇着吧。”
自甄氏房里出来,佟姐儿回房再喝下一碗安胎药这才靠坐在床头,陆叙洗沐好一出净房,便示意丫头们下去。放下床幔,上榻便将小妻子紧紧搂在怀中。
佟姐儿怕他又要不规矩,便赶忙提前打了招呼,“夫君,我困了,咱们早些歇下吧。”
俯首吻上她的粉唇,温柔缠.绵,细细吮.吸,略有层薄茧的大掌钻进衣摆,沿着她光滑的背脊轻轻摩裟,佟姐儿忍不住轻微颤栗起来,美目含情带怯地望着他。
陆叙几欲迷失在这双秋水美目中,晓得再不停下就要不妥,他便急忙止住意图不轨的大掌,转而移至她微.隆的小腹轻轻摩裟。“咱们孩子只怕要在京城出生了,小宛可愿去?”若是未领悟错今上之意,想来他这回春闱结果过或不过,在京中捞个官职的事该是板上钉钉了。
佟姐儿愣了一下,随即便对他绽放出一个极其柔和依赖的笑容,“夫君在哪,我便在哪,夫君便是我的天。”
“小宛则是我的命。”陆叙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再次覆上她娇嫩的唇瓣。
……
大年初二,备下年礼去了纪家拜年。
相比陆家,纪家却是显得十足的热闹。嫁出去的几个姑娘俱是回来拜年,大姑娘惠姐儿更是抱了闺女儿来,身后跟着一大群丫鬟仆妇,她却是嫁到了京中的大户柳家,正得圣上荣宠。
柳姑爷乃朝中正三品官员柳大人嫡长子,家中规矩森严,门风清正,乃数百年的书香大族,之所以娶了这同样为书香世家却已然有些没落的纪家,其中却有些渊源。不过如今纪家的光景不比几年前,眼下纪家大公子乃是解元,可见纪家的重振之日已是不远。
惠姐儿嫁进门没多久便怀上一胎,只憾在生下来竟是个女儿,虽则有些失落之感,可到底是十月怀胎产下的,平日里也是疼宠的很,眼下一进了房,周氏便抢过来抱着。
杜氏也是早出了月子,如今晖哥儿已经满了月,倒是好抱出门给大家见见。男子皆在一边,众女眷则相聚在一堂,佟姐儿刚在位上坐下不久,抬头便见着那肚皮浑.圆的珍姐儿笑盈盈地步了进来。
☆、96|15.4城
旁人都在欢欢喜喜度佳节,这薛家却是一反常态,自上到下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
说来,薛老爷之所以在这祁安城内站住脚跟,归根结底还是家大业大,底下经营着各行各业的商铺,在祁安城众商户当中算得上是龙头老大,不说寻常商户高要看他一眼,便是有些名门世族也是乐得同他来往。
近日来,不知是撞了什么邪,他手下不论是丝绸布庄、古玩玉器、珠宝首饰,亦或是香茗茶铺上头,皆是三天两头的出现状况,且这对方皆属于那胡搅蛮缠之人,若是手中无证据方好,空口无凭的将人打发了走,回头在暗里寻人教训一顿便是。
可这事却有些难办,短短几日之间,前后便有数十人前来闹事,皆是道他家的丝绸不知用的什么染料,竟是手上一碰便是一手的颜料,穿在身上奇痒无比,有的更甚挠烂了冒出脓疮来。那茶铺上的事更是离奇,开了百多年的老字号店铺,卖出去的茶竟还能把人喝出了事来。
大年三十儿晚上便有人上前砸门,道是要他薛家给个理论。
薛老爷无法,心里头死也不信自个的茶有问题,衙门里的人前来作证人,请了几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前来一查,竟一致查出里头掺了毒.粉。这可把薛老爷骇得当场冒出冷汗来,他便是再傻也不会往自个的茶铺里头掺.毒啊!
可这人证物证俱在,想要抵死不认都是不行,好说好歹那衙门里的几位大爷才松了口,所幸那毒不算大毒,顶多掺着茶水一道喝下了呕吐腹泻个几日,于性命却是无有大碍。
话虽如此,可这衙门里的人便似铁了心一般,收了他大笔的钱财这才没有被押进大牢,沿街的十多间铺子,却是在一日之间俱被封上了大红条。
薛老爷一日之间好似垂老了十岁,这些个铺子全是他一家的财路,如今被衙门一封,日后想要再开便是异想天开了,且便是真的开了,往日那些个老顾客还有胆子来吗?
他那库房里还屯着一大批货物,眼下门店被封,这货岂不是要搁在家中生虫长霉吗!
薛老爷琢磨着开了库房,暗里又是花重金请了人前来查查家里这批货,查出来的结果皆是无毒,又是寻出往年家中的丝绸陈货,你这手上再摸多少把皆是白白净净,哪里会脱个什么色啊这是!
他自个亦是穿的自家的料子,多少年了,怎么就没出现那发痒生疮的事来!
薛老爷神色萎顿地耷拉在太师椅上,捧着茶杯的手都在发抖,却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
“老爷消消气,此事来的突然,依妾身的意思,老爷可是在哪处得罪了人?没准儿便是人家早已蓄意谋划好的。”杨氏在边上软语劝道。
她面上一副温柔可亲,心底却是在滴着血,当日之所以听了爹的话嫁进来,便是看中了他家的财产,如今这般一闹腾,损的可不止表面上那十多家铺子,而是那一箱箱的真金白银打了水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