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抬下去吧!给他安排在伤兵营里头,找郎中细心调养。该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别缺了他的!”朱八十一却知道吐血属于情绪过于激动引起的胃黏膜破裂,通常都不会致命。想了想,扭头冲徐洪三等人吩咐。
“都督!”常三石不满地抗议了一声,却终是不愿意当着很多人的面让朱八十一下不来台,叹了口气,将怀中的陈至善交给亲兵们抬下去找郎中救治了。
“他的伤不妨事!”难得能遇上一个性子跟自己合得来,还大抵上能平等论交的,朱八十一也不愿引起什么误会。待亲兵们抬着陈至善走出了院子,犹豫了一下,主动向常三石解释道,“让他继续逃避下去,才是大麻烦。从他刚才的行止上常兄还没看出来么?此人在家族突遭大难之前,是个如假包换的公子哥,根本没经历过什么磨砺!今天要是不让他把心中的郁郁之气一次全发泄干净了,以后不知道会出现什么问题!”
“草民知道都督是想解开他的心结!只是,只是。。。。。”常三石是个老江湖,早在陈至善被抬走之前,已经隐约猜出了朱八十一是想将此人收归己用,所以才下了一剂猛药。只是他却有点儿接受不了,药的份量竟猛烈如斯。好像在朱八十一心里,就根本没在乎过后者的死活一般。
这与昨天他认识的那个朱八十一,好像有很大的不同。常三石不知道哪个才是对方的真实模样,却觉得有些不适应。犹豫再三,才缓缓补充道:“他的武艺比草民强得多,刚才只是急于取胜,所以才被草民逼了个平手。都督日后如果想用他,则尽量避免把他逼得太紧了,那样的话,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那是自然!”朱八十一笑了笑,轻轻点头。他也知道自己刚才的手段的确激烈了些,但蒙元朝廷的倾国之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打到徐州城下来。他的确没有时间慢慢去开导陈至善,慢慢为此人打开心结。
况且,亲眼看到了陈至善和常三石两人的打斗之后,他心中已经对此人的日后发展,有了一个清晰的定位。绝不肯放任此人再去做一个刺客,哪怕此人想要刺杀的第一目标是湖广平章政事巩卜班。
毕竟,巩卜班只是湖广一省的平章政事,而类似的行省,蒙元治下有十一个。可以随时拉出来填补平章政事空缺的官员,更是车载斗量。
“如此,就是常某多嘴了!”见朱八十一好像根本没听进去自己的提醒,常三石在心中偷偷地叹了口气,笑着起身告辞。“都督还有正事要忙,草民就不多打扰了。日后有用到船帮和草民本人的地方,都督尽管派人送一封信到附近的码头上。。。。。”
“常兄还要回去?!”朱八十一原本以为常三石会留下来跟自己一起干,愣了愣,满脸诧异。
“草民可是船帮的三当家!”常三石也装出一幅很错愕的模样,微笑着提醒。临来之前,他心里的确有一种留在军中再也不回去的冲动。但看到陈至善被刺激得吐血的瞬间,这种冲动就突然淡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这样选择,将来会不会后悔。但至少是现在,他确信自己还更适合做一个江湖人,而不是朱都督麾下的一个将军。
“如此,倒是我想差了!”朱八十一哪里知道常三石肚子里竟然转了这么多曲曲弯弯,听了对方的提醒,才意识到以自己目前的实力和魅力,的确还没有到让天下英雄一见之后纳头便拜的地步。于是也笑了笑,摇着头补充,“忙倒不是太忙,只是眼前的事情千头万绪,有些不知道该从哪着手的感觉。算了,以后再去想它。既然常兄急着离开,我就送送常兄!”
说罢,便吩咐亲兵去给自己牵马。那常三石听了,自然要推辞一番。但终究拗不过朱八十一的热情,只好连说了几声惭愧,任由对方将自己送出了庄园大门。
“有几件事情,常兄能不能帮忙探听一下?!”走出两三里之后,朱八十一带住了坐骑,笑着跟对方商量。
“什么事情,常某只要做得到,一定会尽全力!”虽然已经暂时不打算为朱八十一效力了,但常三石心中对此人依旧欣赏有加。笑了笑,用力点头。
“常兄经常在运河上往来,消息应该比较灵通。所以朱某想请常兄帮忙探听一下,这大元帝国,眼下到底有多少蒙古人?其中当兵的是多少?此外,全国上下还有多少探马赤军,多少汉军?自打去年追随李总管以来,朱某一直想弄清楚这些。但麾下的斥候走不了那么远,眼界也不似常兄这么开阔?!”
“多少蒙古人?!”常三石登时就被问愣住了,眉头迅速皱成一个川字。朱八十一的志向不小,这一点他昨天就已经看得非常清楚。但现在就开始关注天底下有多少蒙古人,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不过这个问题也的确有趣得紧!自他常某人记事儿时起,就知道见了蒙古老爷要躲着走,蒙古老爷拿了自己什么都是对自己的恩典。蒙古老爷发作起来,可以随随便便让一座城市变成废墟!蒙古老爷骑在马背上,无人能敌。可平素见到一等蒙古老爷的次数却非常稀少,甚至比见到二等色目人的机会还要少上许多!
“怎么?弄清楚这些,对常兄来说很困难么?!”见常三石半晌没有回应,朱八十一犹豫了一下,不甘心地询问。
“难到不是很难。但可能需要多花一点时间。”常三石迅速从沉思中回转心神,笑着解释,“朱都督想必也清楚,这大元朝廷懒惰得很,很少清点丁口,即便清点了,也不会把数目传播给民间知晓!”
“不急,只要常兄能给我个答案就好!”对方跟自己没有隶属关系,朱八十一当然也没理由逼人家尽快做到。又笑了笑,非常客气地补充。
“朱都督尽管放心,三个月内,我一定能够给你个差不多的答案!”常三石却又拘谨起来,非常认真地承诺。
二人又随口聊了几句题外话,便挥手告辞。目送常三石的背影去远了,朱八十一才很惋惜地收回目光,拨转坐骑,在亲兵的保护下返回庄园大门。
让一个性情练达、视野宽阔,又精通武艺的人才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要说心中不遗憾,纯属自欺欺人。然而他毕竟只是朱八十一,即使性格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化了许多,依旧想不起那句“人才不为我用,则必为我杀”的狗屁道理来。所以遗憾归遗憾,却依旧希望跟常三当家今后能像个普通朋友那样继续交往下去,而不是从此就视为陌路或者寇仇。
正郁郁寡欢的走着的时候,冷不防对面却跑过一个高大的身影。隔着老远,就肃立抱拳,“报告都督,参军伊万诺夫有事向您汇报!”
“你?!”朱八十一迅速抬起头,露出一幅和气的笑脸,“有事儿就说,别装模做样的!”。
老兵痞虽然贪财怕死,能力也不过是千夫长之资,却是整个徐州军中见识最为广博的人,缕缕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所以,朱八十一虽然不太看好此人的才能,却依旧对其信任有加。
果然,这次老伊万一开口,就又让他刮目相看,“都督,刚才末将奉命在大门口招参谋,总计却只有三个人报名。其中一个还是滥竽充数的,被吴良谋那小子随便问了几句,就红着脸自己走了!”
“嗯!”朱八十一事先已经看到了伊万诺夫身边空荡荡的情景,所以眼下已经不觉得太失望,点了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是!”老兵痞又拱了下手,尽力学着中原人的样子,满脸郑重地补充,“后来,后来末将就想。既然都督连末将都能用,为何不从俘虏里再挑一挑,说不定能找出几个可以当参谋的来。然后末将就去俘虏营里走了一圈,还真发现个合适的人选!”
“谁?他自己愿意为咱们徐州军效力么?”朱八十一听得眼睛一亮,笑着追问。
“是一个叫阿斯兰家伙,曾经做过被您打跑的那名敌将的亲兵队长。据吴良谋说,他是亲眼看着此人去救援敌将时,却被敌将一把扯了下马背,抢走了坐骑自行逃走的!”伊万诺夫挠挠自己的后脑勺,啰哩啰唆的补充,“至于他愿意不愿意替都督效力,就由不得他了。末将愿意花一千文将他买下来。从此以后他就是末将的奴隶,而末将又跟都督有十年的契约。细算下来,他就是都督的奴隶的奴隶。敢不用心做事,末将就拿鞭子抽死他!”
第八十二章 长远问题
“让一个心怀恨意的人进参谋部,我看你才真欠拿鞭子抽!”朱八十一被老兵痞的话逗得展颜而笑,心中最后几丝遗憾也一扫而空。
笑过之后,却又想了想,很认真地强调:“伊万,说老实话,我从没拿你当过奴隶看!不光是我,整个徐州左军上下,也没人曾经拿你当作奴隶看!”
“能遇到主人,是上帝对伊万的恩典!”伊万诺夫郑重地在额头与胸前画了个十字,大咧咧地回应。
他对“奴隶”两个字,倒不像朱八十一这般敏感。眼下非但他的故乡金帐汗国,蓄养奴隶是一种非常自然的现象。就算他曾经游历过的欧洲,眼下也是蓄奴成风。非但从就近的埃及一带大肆抓捕黑人做奴隶,大街上因为欠债和赌博而甘愿卖身为奴的白种人亦随处可见。
“当奴隶为主人做任何事情都是应该的,而你却有军饷可拿。我现在跟你之间的关系,更像掌柜和伙计。我出钱雇了你,你替我干活,如此而已!”见伊万诺夫根本没把自己的解释当一回事儿,朱八十一想了想,继续补充。
受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那部分灵魂的影响,他对人和人之间互相奴役,有一种本能的反感。所以即便明知道徒劳,也试图矫正这种观念。
“噢!”伊万诺夫却眨巴了几下眼睛,听得似懂非懂。但很快,老家伙的思维就顺势来的个三级跳。抬起头看着朱八十一的眼睛,涎着脸询问,“那,那我可以随时辞职不干么?”
“滚!”朱八十一在马背上作势欲踢。猛然间看到老兵痞隐藏在眼睛里的渴望,又想了想,笑着回应,“五年!五年之内不准辞职。五年之后,你随时都可以辞职离开!如果你五年之内也想走的话,就按照你现在俸禄的双倍和剩下的年头,赔给我违约金就是了。只要交割清楚,我立刻准许你离开!”
“真的?!”老兵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伸出十根手指,开始计算自己到底要赔偿都督多少钱。然而他的算数水平实在不怎么灵光,十根手指都用上了,也没算清楚具体数量。低头向下看了看,又开始弯下腰去扒靴子。
“甭算了,把你身上的全部金子都拿出来,都未必够!”徐洪三在旁边看不下去,抬脚在老兵痞的屁股下踢了一下,气呼呼地呵斥。“走,走,就想着走!你个喂不熟的白眼狼,都督哪点对不住你?你这么着急离开?!”
“呃!”老兵痞伊万被踢了个趔趄,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大声解释,“我只是算算,算算!又没说现在就走!都督,为什么是五年,五年之内,您就有把握打败蒙古人么?”
“为什么是五年?!”朱八十一刚才就是顺口一说,哪里解释得清楚为什么是五年?!此刻听老兵痞问得认真,沉思了片刻,笑着解释道:“能不能在五年之内打败蒙古人我没把握,但五年之后,形势肯定比现在要明朗得多。到时候,说不定我拿鞭子抽你,你都哭着喊着不肯离开!”
“怎么可能!”老兵痞现在兜里有了几个钱,归心似箭,根本不相信自己会留恋在徐州军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