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呯!呯!”“呯!呯!呯!”一轮射击没结束,那些试图顽抗到底的蒙元兵卒就彻底丧失了斗志。嘴里大声喊着“妖法,妖法!”之类的语句,丢下兵器,抱头鼠窜。
已经打疯了的红巾军弟兄则像赶羊一样驱赶着敌人,追亡逐北。一直到远远看见了淮安城的城墙,才在自家斥候的严厉招呼下,勉强停住了脚步。然后被朱八十一和徐达等人带着,在距离东城门口二里远的位置重新整队,以免遭到城内守军的反扑。
那淮安城的蒙古达鲁花赤者逗挠,早就从抢先骑着马跑回来的蒙古兵嘴里,得知了褚布哈战败的消息。然而他却没勇气率兵出城给褚布哈报仇,只是将城内剩余的三千多新兵老兵兵们一并都赶上了城墙。然后紧闭四门,扯起吊桥,严防死守。
可怜的蒙元溃兵们,一口气跑了七里半地,途中累得吐血而死者数以百计。好不容易看到了脱身的希望,却过不了护城河。一个气得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哭够了,发觉红巾军并没有趁机过来砍杀他们,赶紧讪讪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顺着河沿溜走,从此再也不给朝廷卖命了。
“干脆让末将带人把他们全抓回来,负土填河,然后以其为前驱,蚁附而上!”吴良谋依旧没打过瘾,跑到朱八十一面前,主动请缨。
“胡说!这么高的城墙,爬上去得活活累死!”朱八十一摇摇头,一边身手替他从铠甲上拔箭,一边笑着说道。“先包扎伤口,清点损失,然后再想破城的办法!”
“哎呀——!”吴良谋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带着伤,疼得呲牙咧嘴。
伊万诺夫和刘子云等人哈哈大笑,互相帮衬着,脱下铠甲,用盐水清洗伤口,敷抹吴家特制的金创药。又是七手八脚好一通忙碌,等把伤口处理完了,留在韩信城的两个辅兵百人队,也和先前被俘后倒戈的李奇等人,押着副万户宝音以及他麾下的一干蒙古亲兵赶了过来。
那韩信城与淮安之间,原本就有河渠相连。留守在大船的朱强等人,确定了两城之间已经没有敌军,也用大船将左军出征时携带的粮草辎重等物,运到淮安城的东门之外。
朱八十一见此,干脆命令弟兄们在距离淮安城北门三里处扎下了营盘,然后又分了给了徐达两百战兵和五百辅兵,命令后者回韩信城,肃清城内残敌,打扫战场,并且替大军守稳退路。自己则在吃完了午饭之后,以降将李奇为向导,围绕着淮安城勘察起地形来。
不勘察不知道,一勘察,才发现逯鲁曾老先生先前给自己制定的作战计划有多么的不靠谱。这淮安城,规模竟然比徐州城大了三倍都不止。城墙也比徐州的城墙高了一倍,表面铺设得全是青灰色城砖,藤蔓斑驳,也不知道屹立了多少年。
而城墙之下半丈远的地方,则环绕着四条水道。西侧为大运河,东侧为连接至韩信城的另外一条天然河流。当地人唤作东河,过了韩信城之后一直往东,与黄河并行入海。
运河与东河之间,则有两道人工水渠相连。一南一北,与两个天河河道围成了一个正方形,将淮安城牢牢地护在了中央。
除了运河之外,城东,城南,城北,都有一座吊桥。此刻被铁锁高高地扯起,切断了通往城门的道路。而四座城门全都呈内凹型,两侧设有马脸,城上设有敌楼,据李奇介绍,每一道门里,还有城闸,瓮城、钉拍,铁栅栏等,一干防御设施,样样齐全。
如此一座防御设施完备的雄城,禄老进士居然认为,只要拿下韩信城就可以将此城顺势而下,真是一个纸上谈兵的老马谡!好在今天上午这仗赢得干脆,直接把守军给消灭掉了一大半儿,还把守军的主心骨褚布哈给阵斩了。否则,大伙就干脆什么都别想,趁早卷了韩信城官库里的金银细软上船回家!
“那者逗挠是个只知道搂钱的世袭万户,没有褚布哈帮衬,定然不敢出城来战!”降将李奇见朱八十一脸色越来越凝重,赶紧主动献计。“都督只要封死了此城的东西两路水道,不准过往船只向城里运送粮食。用不了多久,此城就不攻而克了!”
“噢,这话怎讲?”朱八十一回头看了他一眼,很是惊奇地询问。
降将李奇正愁没机会表现,赶紧又向前拉了一下坐骑,然后压低声音,满脸神秘地解释,“都督有所不知,这淮安城乃朝廷的盐税重地。城里四十多万丁口,有一半儿以上的生计,都跟淮盐脱不开干系。因此当地所产得粮食根本不够吃。几乎每个月都得专门从运河上调粮过来。”
“四十万丁口,那总人数不得六七十万?姓李的,你可别跟咱们都督吹牛?!”没等他把话说完,逯德山已经大声发出了质疑。
东下攻取淮安的计策,是他祖父逯鲁曾给朱八十一献的。整个经过,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所以此刻见到淮安城的规模之后,他心里比任何人都着急。唯恐左军最后铩羽而归,弄得自己在朱屠户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降将李奇正说得高兴,突然被人给打断,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强忍着怒气回应,“这位大人有所不知,小的从前可是汉军百户。就驻扎在淮安城里,每天除了应卯之外,主要的任务就是带着弟兄们上街巡视,弹压地方!不敢说对城里每一户人家都熟悉,至少闭着眼睛,不会摸错任何巷子!”
“别光顾着斗嘴!”朱八十一瞪了他一眼,大声喝止,“你捡要紧的说,淮安城内总计有多少人口?男的女的都算上!”
“七十,七十万可能悬一点儿,六十五万肯定是有的。有些大盐商家里,光奴仆小厮就有两三百人。人丁根本不能按户计算!”李奇被吓了一哆嗦,赶紧停住废话,老老实实地回应。
“六十五万?!”朱八十一闻听,忍不住抬起头来,轻轻倒吸冷气。徐州城总人口十七万出头,其中还有十万左右为红巾军将士,真正的百姓只有七万余人。在原来那个朱老蔫的心里,已经是了不得的大城市了。这淮安城却有六十五万人,还有许多家中奴仆成群的大盐商。万一有人给者逗挠出主意,让他把盐商动员起来,协助官兵一道守城,这仗,自己还怎么打?!甭说架起云梯蚁附强攻了,就是者逗挠把城门敞开了让自己往里冲,三千多弟兄冲进去,也得被防守方组织起来的民壮用吐沫活活淹死,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正一筹莫展间,却又听见逯德山大声嚷嚷道,“人多有什么了不起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蒙元朝廷倒行逆施,老百姓早就巴不得有人来救他们于水火了。城里的人口越多,者逗挠心里越不安稳。只要咱们应对得当,说不定不用咱们自己攻城,里边的乡绅和百姓,就会抓了者逗挠,把城门直接献给都督!”
第一百三十五章 独家买卖
“那可不一定!”李奇又用眼皮夹了一下逯德山,冷笑着反驳,“所谓道,都是你们读书人整出来的玩意儿。我们老百姓最在乎的是能不能吃饱肚子,有没有钱娶媳妇生娃。只要这两项不缺,鬼才在乎道是什么东西!”
“你——!”逯德山被噎得满脸通红,额头上汗珠若隐若现。想再说几句义正词严的话来驳斥,翻遍记忆,却找不到哪句圣人之言与当今的场景合适!对方就是个兵痞,而他是个书生。所谓秀才遇到兵,无外如此。
“行了,德山,他说得未必没道理!”朱八十一笑着冲禄德山摇摇头,示意对方稍安勿躁。年青人被逯鲁曾教得满腹经纶,然而在对世态人情的认识上,可不是一般的弱。让他跟李奇辩论,纯粹是送上门给人教训。
“哼!”逯德山冷哼一声,抖动缰绳去了队伍前方,不愿意再看李奇得意洋洋的嘴脸。
朱八十一无奈地笑了笑,将头又转向李奇,“照李兄说来,这淮安城的老百姓,平素日子过得还不错了?”
“不敢,不敢!”李奇吓得赶紧滚下马背,冲着朱八十一连连作揖,“小的何德何能,敢跟朱都督兄弟相称。折杀了,真的折杀了!”
“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又不是真跟你拜把子!况且你年龄原本就比我大,叫你一声李兄又有什么错?赶紧上马,别整这些虚礼。我还有话问你!”朱八十一最不习惯的就是这个时代的人,把等级秩序看得如此分明。又摇了摇头,正色说道。
“唉,唉,小的,小的这就上,上马!”降将李奇答应着,声音里头带着一点点战栗。小心翼翼地偷眼四下观望,却发现无论是吴良谋和刘子云等红巾军将领,还是队伍中的普通士兵,都没有对自己表示出任何羡慕之意。仿佛他们家都督跟任何人都会平辈论交一般,早已见怪不怪了。
“快点!等着问你话呢!”见李奇依旧是一幅畏畏缩缩模样,朱八十一瞪了他一眼,不满地催促。
“哎!是,是!小的,末将,罪,草民这就好,这就好!”接连换了好几个称呼,李奇才终于在马背上重新坐稳。双手抱拳,朝朱八十一再度施礼,“都督尽管问,草民,草民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刚才都督不是问了么?淮安城的百姓日子到底过得怎么样?!”吴良谋实在嫌他啰嗦,凑上前,大声插嘴。
“这,这,看,看草民我这记性!”降将李奇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大耳光,然后红着半边脸说道:“都督,回都督的话。淮安城商户云集,百业俱兴,需要用人手的地方极多。所以,所以只要有手有脚,肯吃得了苦的人,日子还都过得下去!遇上个好东家的话,咬着牙攒上五年,凑够老婆本儿也不成问题!”
“噢!”朱八十一轻轻点头。如果事实真如李奇所说的话,淮安城的情况的确非常特殊。虽然此地跟徐州只隔着四百里,可徐州那边却是被蒙元官府折腾得民不聊生。
按照后世的眼光来看,两地的最大区别是,淮安城已经走进了半工商业化城市阶段,而徐州城却依旧停留在农耕时代。所以对于官府的横征暴敛,以及各种天灾人祸,淮安民间的承受力要强得多,不像徐州那样,除了扯旗造反之外,大伙已经别无选择。
只要能吃饱肚子,能娶上媳妇传宗接代,老百姓通常就不会造官府的反。大多数情况下,也不会在乎朝廷上坐得是蒙古人还是汉人,皇帝有道无道。这才是这个时代的真实情况,而逯德山的某些想法和观点,纯粹是书生之见,与后世朱大鹏记忆里的键盘革命家有的一拼。
包括芝麻李和赵君用等人最初起义,也是因为被官府逼到了走投无路的份上,不得已死中求活。至于什么民族大义,什么夷夏之别,说老实话,要不是兀剌不花拿小沛城内几万军民的性命给大伙上了一课,整个徐州红巾军中,除了朱八十一这个灵魂融合者之外,还真没几个人意识到过这些。
如此算来,此番出兵淮安的决策,恐怕就有些过于草率了。虽然眼下有了一个看上去非常不错的开局,可万一接下来处理不慎的话,很有可能,此城就会变为卡在左军喉咙里的一块鸡骨头,吞不得也吐不得,无论怎么做都痛苦异常。
正郁郁地想着,却又听李奇低声试探道:“都督,小人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吧!只要你是为了红巾军好,就没什么需要忌讳的?”朱八十一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期待回应。
“那,那小的可就说了!”降将李奇犹豫再三,咬咬牙,低声补充,“都督起先免了我等的赎身钱,随后又对小的推心置腹。小的,小的不能眼睁睁看着都督为难。小的,小的就斗胆劝都督一句,这次,这次咱们不如从者逗挠身上狠狠敲一笔银子,然后就抓紧时间回徐州吧!等下次准备充足了,再提兵过来!”
这下,他可是犯众怒了。不待朱八十一回应,吴良谋、刘子云和伊万诺夫等人,已经把手按到到刀柄上,瞪圆了眼睛大声呵斥,“姓李的,你这话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