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子是半个月前才刚刚盖起來的。用的是从废墟里扒出來的旧砖,粘合之物则是官窑自己烧制的水泥。”有客人在,罗本当然不能光顾着跟自己的老师闲聊,快走几步,一边打手势给沈富引路,一边自豪地介绍。
“草民在江南,已经见到过了此物。的确非常神奇,有了它,一夜之间垒百丈长堤,都不费吹灰之力…”沈富非常会做人,立刻顺着罗本的口风,大声恭维,“更难得的是,此物即便在阴雨天气里,也能慢慢凝结。并且干了之后就不再怕水。将來江南各地百姓永离水患之苦,当以大总管为万家生佛…”
“受惠的岂止是江南百姓?”罗本心里被拍得心里头这叫一个舒服,点点头,继续得意洋洋地补充,“我家总管之所以造出此物,当初为就是让扬州人能早日重建家园。而水泥贩售之利,也尽数换成了米粮,进了扬州军民之口…”
“大总管有如此仁心,何愁天下不定…”沈富假模假式地冲着跨院方向拱了拱手,大声祈颂。
“沈兄请走这边,往右拐,过了前面那个月亮门就是了。注意脚下,脚下的石砖,也是水泥和砂石所做。多少有些滑,小心别摔跟头…”罗本毫不怀疑地点点头,然后打手势给客人指引正确方向。
为了尽可能地将水泥推向民间,在废墟上重建起來的扬州官府衙门和各级官员的宅邸,都尽最大可能使用了水泥。所以一路行來,新材料的应用实例随处可见。豪商沈富起初还是随口夸赞,口不对心地拍此间主人马屁。到后來,却发现水泥的用途越來越多,越來越广,甚至连池塘上的桥面也能用水泥加了什么筋骨直接压制而成时,却忍不住暗自思量,“此物虽然卖得极贱,运输起來也颇为费力。不过一旦流传开了,用量却是极大。如果能买下个配方來到当地去开作坊,省去运输费用,倒也不失为一个日进斗金的好买卖。只是不知道那朱总管好不好说话,肯不肯将方子转让出來…”
他能以白丁之身,能在一个朝廷之末赚到百万家资,头脑必然一等一的活络。当即,便看出了水泥里头所蕴含的巨大商机,偷偷打起了配方的主意。
勾结地方官府巧取豪夺肯定是不成的,那朱屠户自己就是淮扬商号的大东家,肯定不会割自己的肉去便宜外人。而派家族中养的死士前來偷师,恐怕也未必现实。最近一段时间淮安军四处抓奸细,城内城外弄得鸡飞狗跳。贸然派个说外地口音的人过來,估计沒等探听到水泥的机密,就会被抓起來活活打死。而此刻自己身后站着的那位靠山,估计也沒勇气跟朱屠户放对。万一得知自己招惹了淮安军,弄不好根本不用朱屠户上门问罪,就直接把沈家几百口子全都绑上船送了过來。。。。。。。
正闷闷地想着,耳畔忽然传來一声巨响,“呯…”。紧跟着,就是一片山崩海啸的喝彩声,“打中了,打中了,一百五十步。”
“一百五十步,可破甲…连老黑,从此之后你的大抬枪可以歇菜了…”
“一百五十步,果然能打到一百五十步。焦大匠你果然厉害…”
“把靶子再挪远些,再挪远些。看最远到哪里还能打得准。。。。。。”
。。。。。。。
朱屠户又弄出了什么神兵利器?不约而同,沈富和施彦端两人都停住了脚步,扭过头來用目光向罗本请示。未经允许偷看军中机密,可是杀头的罪名。他们两个在扬州无凭无根,可不想自己找死。
“恩师和沈兄在此稍待,刚才估计是大总管在和焦大匠试射新火铳。待本先过去跟我家总管亲自禀报一声,然后再回來请二位进去…”扬州知府罗本也被枪声与喝彩声给吓了一跳,赶紧把客人引到花径旁的石头凳子上坐下,又招手喊來一名总管府亲兵相陪,然后整理了下衣衫,小跑着去查看究竟。
才进了跨院,就看见朱八十一手里拿着一根崭新的火铳,正在跟抬枪营营长连老黑、大匠师焦玉三人比比划划。而徐洪三等近卫则在周围眼巴巴地看着,仿佛那根火铳是纯金打造的一般。
“你怎想到的,你怎么想到用镗床在里边拉这种螺旋线的?我原來还以为圆型弹丸,只能用滑膛枪。沒想到你居然凭着我几句话,就将线膛枪给研制出來…”朱八十一显然极为兴奋,根本沒有注意到罗本走近,只顾不停地对着焦玉发问。(注1)
“小人,小人当初比较两种铳管,发现,发现用铁板卷的双层管,虽然比钻出來的容易炸膛。但子弹却能打得远一些,并且准头也高出许多。”大匠师焦玉还是那幅上不得台盘的模样,用手不停搓着自家衣服下摆,结结巴巴回应。“后來,后來听都督,听大都督说,如果能给铳管里头刻上膛线,就可能提高弹丸的射程。于是,于是就先用精钢钻了一根铳管,然后再仿照卷铁铳管内部的纹路,做了一根精钢棍子。然后把管子烧红了,套在棍子上,反复打压出膛线。原本只想试试看,却沒想到,沒想到真的能到起大作用…”
“嗯,你能触类旁通,非常难能可贵…”朱八十一激动地摆弄着这时空中第一杆线膛枪,同样有些语无伦次。“还有,还有这个弹丸上裹一层软铅,也称得上是神來之笔。就是不知道同样的膛线,能不能用镗床刻,刻在炮管里。如果可以的话,以后四斤炮,就不再像鸡肋一样了…”
“估计够呛…”大匠师焦玉想了想,迅速摇头。“都督手里这支火铳的管子是精钢所造,不太怕子弹磨。炮管都是青铜所造,韧性有余,刚性不足。如果刻上膛线的话,太浅,用不了几次就可能被弹丸磨平。刻得深了,火炮就容易炸膛,反而是得不偿失…”
“嘶,也是…”朱八十一轻轻倒吸一口冷气。光想到提高射程了,却忘记了自家现在所造的火炮,还存在一个最要命的风险,炸膛。而眼下淮安军的造炮技术,显然已经卡在一个瓶颈处。想要在不提高炮身重量的情况下大幅度提高射程,恐怕需要更多的经验和技术的积累才成。
“那,那能不能用精钢來铸炮呢?”罗本在旁边听得入神,忍不住张开插了一句。话说完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失了礼。赶紧抱拳躬身,低声道歉,“大总管,大匠师,二位勿怪,本对制器之道一窍不通。刚才,刚才纯属信口雌黄。”
“也不是不可一试…”大匠师焦玉却是天生的科技狂人,摆摆手,皱着眉头回应,“眼下咱们作坊里炼制的精钢,可比当初品相强了数倍。用來造炮的话,嘶,可是比青铜贵多了,并且韧性未必够。不过。。。。。。”
想了想,他迅速蹲下身子,用树枝在地上勾勾画画,“这样,像枪管那样,两层套着用。里边先铸一门钢炮,用镗床拉出膛线。外边再套上一个铜套。都不用太厚,用精钢炮芯來弥补青铜的硬度不足,用青铜外管來弥补钢的韧性和排热。造得好了,重量未必会增加许多,射程和连续发射数量,恐怕至少能增加一倍…”
注1:早期前装线膛枪,也是用圆型弹丸。射程虽然比线膛枪远,但具有比滑膛枪装填困难,容易炸膛等若干弊端。直到法国上尉米涅发明了米涅弹,才让滑膛枪彻底退出了舞台。
第二百六十五章 水浒
“铜胎铁芯炮…”猛然间,朱重九的脑海里电光一闪,有个名字脱口而出。铜胎铁芯炮,这就是另一个时空的铜胎铁芯炮…在朱大鹏的记忆中,此物就摆在某旅游点的城墙上。据说只是能节省一部分铜料,工艺非常复杂。所以他先前带领着工匠们研制火炮时,就直接忽略了过去。此时此刻,经焦玉提醒,才猛然领悟到,铜胎铁芯并非单纯是为了节约成本,而是充分利用了两种金属材料的不同性能,将火炮的耐久度,推上了一个全新的台阶。
“不是铁芯,是钢芯…”焦大匠看了自家都督一眼,毫不犹豫地反驳,“生铁硬而脆,熟铁软且受热后极易走形,都不是做炮芯的好材料。想要造炮芯,只能用钢…”
“用钢就用钢,只要你能把线膛炮给我造出來…”朱八十一想了想,咬牙切齿地说道。
如今淮安军武器作坊所炼的精钢,是采用生熟铁同炉的灌钢技术所炼。性能远远超过其他地区所产的钢材,但价格也同样居高不下,并且产量非常有限。如果采用钢芯來造火炮的话,恐怕每门炮的成本将比原來高出至少一倍以上,并且材料供应也未必能得到保证。
然而想到四斤炮那鸡肋一般的射程,朱八十一就立刻豁了出去。前一段时间淮安军之所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方面是占了对手不熟悉火器的便宜,另外一方面,却是因为蒙元朝廷的精兵大多数都驻扎在北方,淮扬各地根本沒有什么像样的敌人。
今后,恐怕就沒这么多便宜好占了。拿下扬州之后,淮安军无论地盘还是影响力,都已经不在刘福通部之下,必然会引起蒙元朝廷的重点关注。此外,以这个时代人的保密能力和保密意识,火炮和火药制造技术被蒙元朝廷那边掌握是早晚的事情,根本沒有什么侥幸的可能。
所以,淮安军只有不断提高自己,不断提高自己的武器质量和将士战斗能力,永远领先对手一步,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必须舍得下本钱,不惜任何代价继续大步前进,否则,结果可能就万劫不复。
“眼下朱重八所占据的和州,自古便盛产铁矿…”不忍见自家主公为钢材为难,扬州知府罗本大声提醒,“从水路运矿石顺流而下,一天就能抵达江都。如果在靠近江畔的位置起几座高炉,办一个灌钢作坊,就又能安置下好几千人…”
“嗯…”朱八十一想了想,轻轻点头。把钢铁厂放在江畔,非但可以利用水路运输的便利。其他需要大规模运用水车的武器作坊也可以集中在临近区域,形成一个半封闭的军工基地。这样一來,无论是保密,还是基地护卫工作,都会变得简单许多。毕竟蒙元朝廷一向不注重发展水师,而安装了六斤炮的淮安战船,在长江上几乎就是无敌的存在。任何试图靠近的敌舰,都会在一百步远之外就被打个粉碎。
“江都东边有一处地段,扬子江在此向北凹进了大约十里长的一段。水面在此比其他地方也宽阔了无数倍。如果把武器作坊和炼钢铁的炉子都集中在那,只要于左右两岸各起一座炮台,把咱们这边最大的火炮架在上面。就可以让任何船只都无法靠近…”不肯让罗本一个人出风头,连老黑斟酌了片刻,也小声提醒。
“是斜对着运河的那一段吧,我记得江面上还有个小岛,再往下,就是新洲…”朱重九每到一地,都会以最快速度熟悉地形。因此脑子里的画面立刻就跟连老黑所说的地方对上了号。
的确是个非常好的选择,特别是江心一大一小两个沙洲。目前还都是荒岛,根本沒有人在上面居住。如果让朱强的水师把营盘扎在岛上面,就可以为扬州再增加一道屏障。所有來自南岸的敌人,将会第一时间受到水师的阻截,然后才有机会登上扬州的土地。(注1)
想到这儿,朱八十一再度轻轻点头。“清源回去后找人去画一张详细的地图來,明天早晨议事时,咱们大伙一起商量具体怎么办。”
“臣,遵命…”扬州知府罗本站直身体,肃立拱手。
“你,你的老师已经到了?”朱八十一这才意识到,罗本是为何來找自己。讪讪地笑了笑,用力拍打自己的脑袋,“看我这记性…一忙起來,就什么都记不住了。客人在哪?赶紧请他们进來。”
“臣怕他们打扰到主公,特地让人陪着他们先在花园里赏梅…”罗本看了一眼连老黑、焦玉还有地上的新武器草图,小心翼翼地回应。
朱八十一迅速理解了罗本的真实意思,嘉许地点点头,笑着吩咐。“老焦,老黑,你们两个先回去继续琢磨火铳和火炮。需要钱直接去找苏长史领,就说我答应的,不惜任何代价…”
“是,都督…”连老黑和焦玉二人,站起身,拱手告辞。
“清源,你替我去请你的老师,还有那位准备给咱们捐献粮食的贵客。洪三,你去厨房找人烧壶茶來。顺便准备一套茶具…”朱重九一边用鞋底儿擦去地上的铜胎铁芯炮草图,一边继续吩咐。“魏丁,你也跟着去,端一些点心…韩四,杨七,你们几个将这里收拾一下,弄整齐些,别让客人笑话…”
“是…”众人答应着,分头去做准备。朱八十一自己则迈开发麻的双腿,一边來回走动,一边努力调整呼吸,好让自己的头脑恢复清醒。每天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一件接着一件,根本沒法忙得过來。特别是在科学技术和工业发展方面,除了焦玉、黄家老大等寥寥几个奇才之外,几乎沒人能跟得上他的思路。即便是大匠师焦玉,主要能力也集中在实践方面,理论水平,连另外一个时空中的小学生恐怕都有所不及。
正疲倦地走动着,施彦端和沈富两人已经被罗本请到。远远地看见朱八十一,就将膝盖弯下去,作势欲拜,“草民施耐庵(沈富),叩见大总管。祝大总管武运昌盛,每战必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