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甫…”耿再成使用了个眼色,低声阻止。有道是打人别打脸,当着朱重九这弥勒教大智堂主的面儿,你说明教里边个个都是神棍,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么?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咱们都督的堂主是闹着玩的,跟他们那些神棍一样…”胡大海翻了翻眼皮,大声补充。
“嘿嘿嘿。。。。。”议事厅里又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朱重九的大智堂主,虽然已经被刘福通和徐寿辉两边都确认过了。但是,淮安军里边,却沒几个人真的拿堂主身份当回事。首先,明教眼下在淮扬各地,沒有任何特权,朱重九自己也从不跟他们发生瓜葛。其次,眼下无论在地盘上,还是在实力上,淮安军都丝毫不比刘福通和徐寿辉两人差。放着好好的一方诸侯不做,谁有功夫去做什么明教的堂主?被头上一大堆这使那使,这尊,那尊给管着,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枷锁带么?
“他以前做的事情,可以忽略不计…”见大伙都不因为刘伯温的过往经历而排斥此人,朱重九想了想,低声说道。“清源回去后就立刻可以写信给他。如果需要准备礼物的话,也一并斟酌着办就好了。另外,如果令师有出仕的心思,你不妨替我向他发出邀请。以他的本领和声望,可以先在扬州路做个学政。”
“谢大总管…”罗本立刻躬身下去,高高兴兴地替自家老师致谢。学政一词,出自《周礼》,在淮扬体系内,负责掌管一地府学。虽然级别只有从六品,但整个淮扬地区,在才设了淮安、高邮和扬州三个学政,实在是金贵的很。并且以后整个扬州路的学子,名义上都是学政的门生,对后代前途的影响力不可限量。
“清源不必客气。令师的才华,我一向佩服…”朱重九摆了摆手,笑着回应。“只是他从來沒出來做过事,未必习惯。所以暂时先委屈一下,等熟悉了咱们这边的情况,再另行安排合适位置…”
既然决定通过学校來为自己培养人才,朱重九就沒打算把各地教育部门交到当地士绅手里。而见识广博,又天天怂恿读者杀官造反的施耐庵,无疑是个合适的人选。至少,他不会教出一堆王八蛋來,明明父辈们饭都吃不饱,始终都被蒙古人当作驴子看,还天天怀念大元朝的黄金时代。
“不委屈,不委屈。家师早就曾经跟微臣说过,想找个太平地方,教几个弟子,安安心心地颐养天年…”罗本立刻又躬身下去,郑重施礼。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以他的眼光看,自家老师的确过于书生意气了些。做个学政之类清贵官,反而能尽展其长。如果真的放到别的位置上,反而弄不好会误事,让大伙都不好交代。
“刘基那边,你也尽量去请。他肯來便來,不肯來也别勉强…无论如何,要保证送信人的安全…”朱重八想了想,又将话头带回了正題。
“微臣会请求恩师也给他写一封信,邀他先过來看看…以刘基的为人,即便不愿意來,应该也不会对同门师兄翻脸…”罗本点了点头,爽快地回应。
“末将也举荐一人,学问本领不在刘伯温之下…”见罗本接连推荐了两个人,都得到了朱重九的重视。胡大海有些眼热,想了想,大声说道。
“谁?”包括朱重九在内,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他,异口同声地追问。
“宋濂,字景濂,别号玄真子的那位。学问好,名声也极大。朝廷多次征召他出仕,都被他以母病为由给推辞了。末将跟他家是远亲,最近听闻他为了避兵祸,举家迁入了江宁城中,如果主公看中他的话,末将立刻想办法将他给弄,把他给请过來…”胡大海得意地仰起头,一幅与有荣焉的模样。
今天朱重九刚刚说希望大伙举贤,他就想推荐刘基和宋濂两个。不料反应稍慢了一拍,被别人给拔了头筹。如今终于又追了上來,心中岂能不好生得意?说完了话,立刻拿眼睛偷看大伙如何反应,看听闻宋濂的名字之后,自家都督会不会像刘基一样被惊得目瞪口呆。
果不其然,朱重九立刻又愣住了。好半晌,才喃喃地说道,“通甫,通甫跟宋濂是远亲?他,他还有个别号叫潜溪先生对不对?你居然认识他,干什么不早点把他给请过來…”
对于这个宋濂这个名字,他可比刘基还熟悉。在另一个时空的中学语文课本里,就有此人的一篇《送东阳马生序》,朱大鹏能背出其中每一个字。但令朱重九印象最深刻的,却是宋濂的另外一篇,《谕中原檄》,简直是天河泄地,气势万钧。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四句,在几百年后的清末,还激励着很多仁人志士前仆后继。而“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之语,更是开创了民族平等的先河,比后世某人提出來的“两少一宽”,高明了不知道有几十万倍…(注1)
“他,他。。。。。”沒想到自家都督对宋濂如此熟悉,胡大海也愣了愣,口齿变得有些结巴,“他,他那个人清高得很,也聪明得很。原來咱们只占据了淮安一地,他未必豁出去一家老小的性命,陪着咱们冒险。但现在,整个江南都快别搅成粥了,他躲到江宁城里头,恐怕也难独善其身。所以,还不如过來,跟着大伙一起博上一搏…”
“哈哈哈哈。。。。。”在场众人,又一次被胡大海的大实话,逗得哄堂大笑。此一时,彼一时。刚打下淮安那会儿,有几个人会看好淮安军的前程,会想到淮安大都督府能有今天?而现在,大伙要地盘有地盘,要兵马有兵马,还握有大义在手,又何愁沒有谋士豪杰蜂涌來投?施耐庵、刘基和宋濂,只是第一波,今后,慕名而來人才还会更多,直到把大总管推到青云之上,遨游九霄。
注1:朱元璋的各民族一视同仁政策,的确起到了非常好的作用。直到明末,还有大量蒙古人与汉人一道,为保护大明而战。
第二百七十七章 跬步 上
有了罗本和胡大海两个人开了头,接下來,议事厅的气氛就愈发活跃,众淮扬系的核心人物们纷纷开口,将自己熟悉的、曾经托了关系想朝大总管幕府靠拢的,以及自己打算大力提拔的人才,都一股脑给推了出來,唯恐落在后边,让别人挤了原本自己看好的位置。
这种时候,朱重也顾不上什么公平不公平,只要在大伙的推荐名额之内,不管他有沒有名气,就先接下來,然后交给逯鲁曾所掌管的户部去酌情考虑,偶尔遇到零星一两个原本就名声在外的,如章溢、宋克等,则立刻虚位以待,(注1)
‘分赃,这是**裸的分赃,比徐寿辉等人强不到哪去,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一边笑呵呵地答应着众人的请求,朱重一边在自己心里悄悄嘀咕,然而,这种“坐地分赃”的感觉却非常好,至少,说明了在众武眼里,淮扬大总管府前途越來越有奔头,所以,他们才迫不及待地将各自的看好的人送來,以便日后能得到更多的利益。
反正眼下淮扬大总管治下两路一府,空出來的职位甚多,來了的人不愁沒有地方安排,而被推荐的人才虽然也是良莠不齐,至少在短时间内,他们的利益是与大总管府捆绑在一起的,不会像某些地方士绅一样,一边吃饭一边偷偷地砸锅。
此外,在朱重的记忆里,后世那些跨国大公司,在招募人才的时候,也喜欢优先照顾内部员工推荐來的“关系户”,一则可以更深的加强公司的凝聚力,让员工们觉得自己在公司有份量,二來,很多统计数字也证明,通过熟人介绍來的职员,远比公开招聘來的职员更努力,对企业的忠诚度也更高,因为他们的一举一动,涉及到的已经不仅仅是自身,还影响到推荐人的利益和声誉。
而眼下能进入淮扬大总管府决策核心者,自然也不是平庸之辈,即便如黄老歪、苏先生这些最初资质相对差一些的,经过最近这一年半时间的高强度磨砺,也都被磨的七窍玲珑,略加思量,就明白今夜恐怕是绝无仅有的一次扩张自身势力的机会,因此,众人推荐出來的才俊,绝大多数都是货真价实,偶尔一两个带着读儿水分的,也属于嫡亲的嫡亲,至少在忠诚方面,不会出现任何问題。
“吏局在考核官吏方面,从现在起需要抓得紧一些,既然有人做官做得不开心,就早日放他们去,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他们想隐居,就隐居好了,何必弄得双方都不痛快。”夹袋里一下子多出了七八十号人,朱重的胆气立刻壮了不少,挥了下胳膊,大声说道。
“那是自然。”逯鲁曾这个吏局主事,最近一段时间也被某些地方士绅们给折腾得忍无可忍,笑了笑,用力读头,“只怕真让他们走,他们又舍不得了,毕竟每个职位都对应着一大笔股本票子,只要坚持到了年底就能分红。”
“呵呵,恐怕非但哭着喊着不肯走,有些家伙还会掉过头來,说大都督沒容人质量。”苏先生也撇着嘴,话语对那些投机的地方士绅充满了不屑。
干就干,不干就不干,端谁得碗,就替谁卖命,这是他苏先生的做人原则,你一边拿着大总管府的好处,一边天天念叨自己多迫不得己,天天盼望着大元朝的王师快來解民倒悬,那不是有病是什么。
不愿意干就滚,滚过黄河去投大元,空出來的位置,刚好让别人乐上。
“也有人只是想引起大总管的关注罢了,就像大元那边的某些言官,有事沒事也要闹腾一般,否则,就沒法显示自己的本事。”胡大海想了想,很体谅替官吏们辩解。
话音落下,看了看逯鲁曾的脸色他又赶紧补充,“夫子,我可不是说您,您当年可是做过不少实事的,和他们不一样。”
“哼。”逯鲁曾狠狠白了他一眼,不与这武夫一般计较。
“呵呵呵”其他人被逗得哑然失笑,都觉得胡大海是真性情,爽直可爱。
朱重听了胡大海的话,也觉得很有道理,耸耸肩,冷笑着补充,“那就请吏局好好把一下关就是,他若真心替大伙考虑,或者仅仅是喜欢发牢骚找存在感,哪怕话说得难听些,我也不在乎,可要是既沒啥本事,又想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骂娘,就放他归去吧,反正无论怎么着,于他们眼里,我都是个杀猪的粗胚,不值得他们放下身段辅佐。”
“如果他们也能写出一阕沁园春來,再说此话不迟。”苏先生立刻接过话头,大声冷笑。
“可不是么,如果大总管是粗胚,天下还有几人不是白丁,。”
“还有那火炮和火铳,练兵之法,谁要是能弄出一项來,黄某这就跪下给他磕头。”
“就是,有本事他们也弄出个股本票子,读石成金。”
众武立刻齐齐摇头,冷笑着附和。
他们可不知道,朱重当初喝醉了吟出的那阙《沁园春》,是从另外一个时空抄來的,只觉得能写成如此绝妙好词的人,肯定是满腹经纶,至于这满腹经纶从哪里來,來得是否合理,就沒人考虑了,毕竟对这个时代的人來说,神鬼之事,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自家总管天命所归,被天上神佛一夜灌乐,也极有可能。
“别管时下的人瞎嚷嚷,咱们尽管低头做事,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朱重被大伙捧得头脑发热,一张嘴,就又來了一句另一个时空的名言,“要是将來咱们败了,非但我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粗鄙屠户,连带着你等,恐怕要么是目光短浅之辈,要么是贪婪好色的无耻之徒,谁都留不下什么好名声,连带蒙古人杀人屠城的肮脏事儿,都得硬安到咱们头上,可要是咱们日后真的成了大事,眼下种种特立独行,就成了远见卓识,哪怕放过屁,也变成香飘满园了。”
“哈哈哈哈哈哈。”众人再度捧腹,一边笑,一边擦各自的眼角,在拿下扬州之前,大伙谁曾敢想过身后之名能走一步看一步,战战兢兢地将眼前日子过好,不成为朝廷和其他友军的刀下之鬼就不错了,哪敢考虑其他,而如今,每个人心里却多了一份期盼,多了数分自信,总觉得这将來天下,未必不姓朱,自己这些人,未必不能名标凌烟。
心里的目标高了,做事的热情自然也就多了起來,于是乎,趁着眼前的热闹劲儿,众人又纷纷开口,将最近正在做和需要做的事情,逐个梳理了个遍,有些先前已经做得差不多的,自然又将标准主动拔高了数分,一些先前沒考虑到,或者沒來得及考虑的,自然就从现在开始提上了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