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他只是一条狗就好…”脱因帖木儿大笑,摇着头说道,“我是怕大哥你读书太多,把咱们跟他们的差别给忘了。对于姓蔡的这种东西,可以用,但绝对不能给他们好脸色。否则他们就会忘了本,总想着跟主人平起平坐。”
“这话以后私下说…”王保保不想继续谈论如何驾驭蔡子英,皱了皱眉,笑着岔开话題,“陷阱都挖好了?笼子做得足够结实么?”
“大哥尽管放心…”脱因帖木儿立刻眉飞色舞,指着山坡侧面的几处树林说道,“贺宗哲带着三千弟兄去了左边,我带了另外三千去了右边。故意把正面的炮阵露了出來给山上的人看。如果他们敢下來,咱们就左右合围,断其退路。定然让他们來得去不得…”
注1:蔡子英是汉人,学问文章都很出色,却终身矢志效力于蒙元。被明军俘虏之后,还念念不忘旧主,每逢佳节,都对北流泪。朱元璋不愿意落下害贤之名,就解除了他的官职,放他去塞外投奔王保保。结果蔡到塞外后,王保保已经病故,蔡子英沒人收留,在塞外贫病而死。
第十十三章 男儿 下
“不要大意。”王保保举了举手中的望远镜。笑着提醒。“那个姓徐的家伙來自淮安军。与其他红巾贼不一样。”
“知道。他们兵器和铠甲比别人都好许多。为将的手里还有千里眼。”脱因帖木儿自信的回应。“但咱们这是阳谋。他们即便看到。也必须想办法冲下來接应船上的人。”
“嗯。”王保保笑着点头。举起望远镜。继续将目光转向水面。
他一向认为计谋不需要太复杂。有效便好。就像眼下这种情况。山上的红巾军恐怕明知道是圈套。也必须冲下來设法与船上的人取得联系。否则。即便想互相配合着突围。也沒有实现的可能。
水面上的战斗还在继续。连续挨了几轮齐射之后。剩余的四艘淮安战舰。明显小心了许多。每次靠近。船速提得很快。绝不在同一个位置上做任何停留。
尽管如此。他们依旧摆脱不了被动挨打的局面。原本光洁的侧舷上面很快。就被砸出了数个破洞厚布做的船帆也被打得千疮百孔。
而他们的火炮。发射节奏已经明显减慢。几乎每一回合。都只來得及发射一次。然后就加速逃离。直到下次把船头调转过來。才能用另外一侧的舰炮。进行第二次进攻。
“这是打的什么鸟仗。”四号舰的舰长杨九成把头盔抓起來拍在桌案上。咬牙切齿。
既然敌军在此严阵以待。大伙绕到上游去。换个地方登陆便是。何必明知道打不过人家。还继续纠缠不清。
“可不是么。”指挥舱里的其他几名将领。也急得两眼冒火。
四号舰是由哨船改造來的。虽然比蒙元那边的货船结实一点儿。却远比不上专门为作战而打造的仿阿拉伯式三角帆船。挨了几炮之后。船舱里已经严重进水。再一味地坚持下去。估计很快就得步五号舰的后尘。
“大总管。大总管在旗舰上。”副舰长刘十一却沒有与众人一起发牢骚。向外看了看。小声提醒。
淮安水师在训练时。就一直强调命令和秩序。作为辅助战舰的指挥者。他们必须时刻与旗舰保持一致。不准自作主张。因此在刘十一看來。旗舰上的主将常浩然。之所以跟敌军泡起了蘑菇。肯定是受了朱总管的指示。否则。任何一个有经验的舰长。都不会做这种光挨打无法还手的蠢事。
四号舰的舰长杨九成立刻就变成了哑巴。喘着粗气将头盔抓起來。再度扣住自己光溜溜的大脑袋。他有勇气质疑常浩然的指挥能力。也有胆子偶尔跟水师统领朱强顶上几句。但是。却绝对沒有任何胆量去质疑自家主公。这不仅仅出自于对权力的畏惧。还出自于内心深处的崇拜。
不光是他。整个淮安军上下。都罕见有敢在任何方面对朱重九提出反对意见的武将。相反。这些出身于社会底层。心肠耿直的汉子们。对自家主公有着近于盲目的信任。相信后者所做的一切。都绝对正确。大伙即便暂时看不出到底正确在哪里。也要紧跟到底。亦步亦趋。包括剃光脑袋上的头发这种惊世骇俗之举。都要不折不扣地模仿。哪怕被家中的长辈们戳着额头大骂。也绝不悔改。
整支舰队中。剃了光头的不止是杨九成一个。相信自家主公必然还藏着后手的。也不止是杨九成一个。大伙一边驾驶着战舰在炮火中穿行。一边继续焦急地等待。等待后招的施展。等待那个曾经创造了无数奇迹的男人。再度带领他们去收获下一个辉煌。
“继续。”那个背负了无数期待的男人。此刻就像个雕塑一般站在旗舰的指挥舱里。眼睛对着窗外。一动不动。
四艘战舰。都受了轻重不同的伤。其中最运气最差的二号舰。船身已经开始朝一侧倾斜。再挨上两下。有可能就会下沉。然而。他依旧不准备做任何战术调整。
他在等。等山上的人做出反应。
刚才在跟岸上的火炮纠缠时。已经有人在山顶。用玻璃镜子多次向船上反射阳光。而全天下能奢侈到用玻璃镜子向友临队伍发射联系信号者。只有淮安军一家。
如果山上有一部分红巾军來自淮安的话那带队的人。就必然是徐达。
朱重九相信前世历史中的那个名将。今世现实里头那个放牛出身。最初识字不过一百。却始终随着淮安军一道成长起來的徐达。不会丢弃部属独自去逃生。
他相信只要徐达在山上。就会明白自己此刻到底为什么而徘徊。
“呯。”一枚炮弹砸在战舰附近的河面上。溅起巨大的白色水柱。朱重九的全身上下。立刻被从舷窗处溅进來的河水淋了个透湿。
但是他却沒有躲闪。只是用手在脸上迅速抹了一把。然后举起手中杀猪刀。给木墙上的正字。又重重添上了一笔。
一共六个半正字。迄今为止。不算最初沒有统计的数字。战舰和岸上的火炮。至少已经厮杀了三十四个回合。
“大总管~。”副舰长孙德带着数名弟兄冲进來。急得火烧火燎。
“发信号。让四号舰退到北岸。其他战舰。继续对岸射击。”朱重九回头看了看他。脸上沒有人任何表情。
“是。”副舰长孙德不敢违抗。躬身施礼。然后快步冲上甲板。“四号舰退出。其他战舰。继续战斗。”
“四号退出。其他战舰。继续战斗。”瞭望手王三迅速挂出信号旗。然后高高地举起铁皮喇叭。“四号退出。其他战舰。继续战斗。”
“四号退。其他战舰。继续战斗。”
“四号退。其他战舰。继续战斗。”
一面面信号旗。接连在战舰上挂了起來。
“轰。轰!”四号战舰侧舷上的两门火炮。愤怒对着岸上來了一次齐射。然后拖着倾斜的身躯。顺着水流、不甘心地漂向了北岸。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岸上的四斤炮。用齐射來欢送淮安军的战舰离开。刚刚由中军送过來的赏金就堆在空出來的炮弹箱子里。闪闪发亮。
巨额的犒赏。令來自徐州军的炮手们。暂且忘记了畏惧和负疚。动作娴熟得如同行云流水。
“给我打。狠狠地打。瞄着那支挂红旗的大舰打。”千夫长李良像只猴子般在火炮之间窜來窜去。两只眼睛里写满了疯狂。
作为降将。他比身后的色目人还希望建功立业。
作为一条疯狗。他必须用以前袍泽的血。來证明自己对主子的忠诚。
“该死。”王保保狠狠瞪了李良的背影一眼。眉头紧锁。
无论此人打得多卖力。此战之后。炮队的将领都必须换人。如此威力巨大的兵器。必须掌控在一个值得相信的人手里。而李某人既然能背叛赵君用。谁也保证不了还会背叛第二次。
“大哥。他们撑不下去了。马上撑不下去了。”脱因帖木儿的注意力却全都在那艘正在退出战场的大船上。拉了下王保保的衣角。兴奋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