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重九提出会面的目的,是离间蒙元君臣。当然不会像雪雪等人一样,尽在表面上做文章。接到敌情司死士带回來的消息之后,立刻大笑着答应了下來。
于是乎,双方又各派信使,你來我往正式交涉了几番。第二天上午,则各自带起约定的人马,朝济南城外的青龙山赶去。
朱重九想看一下山间秋色,所以提前小半个时辰,就登上了鹤归亭。雪雪则拖后了大半个时辰,才端足了架子,由八名身材魁梧的昆仑奴,用滑竿抬上了山坡。
这样一來,他身边的可用人手,就比约定数字多出了将近一呗。令徐洪三和丁德兴等人,不由自主地都皱起了眉头。而大元知枢密院事,禁军万户雪雪却抢先一步,哈哈大笑着解释道:“本官昨日骑马受了些伤,走不得路。所以才找了几个奴才抬着上山。朱总管,你甭看他们个个生得人高马大,却全是些沒骨头的孬货。你无论怎么打他们,他们都不敢还手。更甭说动刀动剑,行什么不轨之事了…朱总管,你本领高强,当年一把短刃在黄河北岸七进七出。不会连这点小便宜,都跟本官斤斤计较吧…”
注1:明代的锦衣卫,因为只能混乱,一直受到文人的口诛笔伐。但此部门建立之初,却为明军的顺利北伐,立下了许多功劳。万历年间的对日战争当中,锦衣卫也因为收集了大量的日寇情报,而扬威域外。琉球的官方文书,甚至提到锦衣卫指挥使史世用,潜伏日本刺探军情归国,被暴风所阻,然后由琉球国专门派船送回大明的文字。
注2:皇城司,机速处,都是古代谍报机构。但专业性很差,情报的收集整理工作也不成体系。
注3:青龙山现在位于济南市区。但在元明两朝,济南城区都远小于目前。周长只有六点四公里,大体上被包围在如今的护城河遗址内。
第六十八章 关系 下 二
“雪雪大人谬赞了,朱某愧不敢当…”朱重九笑了笑,轻轻摇头,“朱某去年亲自提刀上阵,乃是迫不得己之举。自那之后,便一次也沒让自己身处过险境。所以今日断不敢妄自尊大,让大人背负一个占人便宜的污名。”
“大人,请让贵仆留步…”徐洪三与丁德兴二人原本就心生警惕,听朱重九拒绝得干脆,立刻联袂挡在了滑竿前,不肯让雪雪再往前多靠近半寸距离。
“这?朱总管,你这就太沒诚意了吧………”雪雪刚上山就碰了个硬钉子,眉头皱了皱,非常不悦地指责。
“朱某稳操胜券之后,还主动请大人会面,已经体现了足够的诚意…”朱重九也收起笑容,非常平静地回应。
开玩笑…昆仑奴是什么模样朱某人不清楚,可泰森、道格拉斯、乔丹这些名字却如雷贯耳。而用后世眼光看來,非洲黑人恐怕是运动神经最发达的种族。越是对抗激烈的比赛,越能发现他们的身影。(注1)
在当前这个沒有内功、外气之类玄幻说法的世界里头,恐怕武功,也可以归类为高对抗性运动的一种。朱某人即便对自己的身手再自信,也不会傻到认为自己有本事单挑八个泰森或者八个迈克尔。乔丹的地步。况且谈判沒开始就先做退让,接下來还怎么出招啊?…直接举起双手,请求饶命算了…
“这……?”雪雪沒想到朱重九如此直接,被憋得面红耳赤。
眼前形势和他预先的判断完全不一样。按照他和麾下文武幕僚们的估计,朱屠户既然打算受招安,应该放低身段才对。怎么一见面就如此盛气凌人?
谁料更盛气凌人的话还在后头,朱重九见他迟迟不肯下滑竿,又笑了笑,耸着肩膀说道,“大人如果连说好的事情都要横生枝节,朱某以为,接下來的事情也沒必要谈了。趁着你手中尚有些余粮,我这边也士气正盛。咱们约个时间再战上一场便是。放心,无论你手中眼下还剩下多少兵马,朱某都带一万弟兄出战。绝不会辱沒了大人…”
“你。。。。。”雪雪气得眼前发黑,左右两只耳朵里头嗡嗡作响。他奶奶的,老子这边连五千弟兄都凑不齐了知道不?以一万淮安军迎战,还说是因为看得起老子。这不是欺负人是干什么?
然而气归气,他却沒有立刻命脚下的黑奴抬着自己离开。而是紧咬牙关看了片刻地面,随即又堆起满脸的笑容,大声回应道:“不过是八个会说话的牲口而已,沒想到朱总管还非把他们也算做人。也罢,看在你诚心与本官相交的份上,本官就迁就你一回。黑大,你们把本官放下,然后自己下到山底去等着…”
后半句话,明显是对抬滑竿的几个黑奴吩咐的。八名黑人当中最壮硕的那个,低低回应了一声“是…”。带领其余七个,缓缓放下滑竿。然后又跪倒在地上给雪雪磕了个头,才弓起腰,倒退着离开。
“是木骨都束人,还是桑给巴尔人?只是用來抬滑竿的话,太可惜了…”朱重九先目送八名黑奴身影远去,才转过头,笑着向雪雪询问。(注2)
“这?大总管也知道桑给巴尔?”雪雪闻听,立刻又涨红了脸,讪讪地反问。
“听海商说过…大人应该知道,我淮扬所产的器物,向來深受海商追捧…”朱重九点点头,微笑着回应。“两个月前,还有大食人专门乘船,从拔拔力赶來交易乳香和龙涎…”(注3)
有心发展海上贸易,他前一段时间,可是沒少跟沈万三讨教。而后者则为了得到更多的六斤线膛炮,基本上也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以对于此刻中国商人所能到达的非洲大部分地区,他都能记住名字。并且对该地的特产,也能说个八(……)九不离十。
而雪雪闻听了他的话之后,脸色红得便愈发像煮熟了的螃蟹。木骨都束盛产琥珀、象牙和黄金,拔拔力盛产乳香和龙涎香。而桑给巴尔除了丁香之外,阿拉伯人最喜欢从那里往外带的就是战奴。一个经过严格**的战奴,非但身手高超,并且对主人绝对忠心耿耿。用來杀人或者自卫,最好不过…
好在朱重九只是点到为止,并沒打算深究。见雪雪已经惭愧得手足无措,便又笑了笑,抬手发出邀请,“好了,大人身居高位,恐怕不爱听这些生意经。请上座,朱某这里备了些清茶,大人一路劳累,刚好拿來润润嗓子…”
“如此,如此,某家就不客气了…”到了此时,雪雪已经气焰全无。带领自己的其他侍卫,匆匆穿过徐洪三和丁德兴这两座门神,走到归鹤厅内。
“大人请坐…”朱重九欠了欠身子,示意雪雪坐到自己对面。然后拿起茶壶,先给自己倒了一盏,又倒了另外一盏给雪雪,“请慢用。”
“朱总管客气了…”雪雪双手接过茶盏,却不敢喝里边的水。捧在眼前,装作欣赏杯子上的窑纹,“这,这是扬州新推出的蝉翼雪瓷吧。啧啧,难得做得如此之薄。真得好像蝉翼一般…”
“雕虫小技耳。朱某出身寒微,所以最喜欢摆弄这些奇技淫巧…”朱重九笑了笑,端起茶水慢品。
“技至其极,几近道矣。”虽然是个康里人,雪雪的华夏古文功底,却比朱重九强了不止一点半点。短短八个字,就把马屁拍了个恰如其分。
朱重九又笑了笑,不置可否。
大规模采用了旋转机械之后,再恰当地提高窑温,扬州一带的制瓷工业,当然会取得突破性进展。但跟后世景德镇那边动辄零点几毫米的薄瓷比,眼前这几个茶杯沒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
他是后世工业化时代的量产物品见多了,所以更欣赏手工艺品那种浑然天成感觉。但对于雪雪來说,周遭尺寸毫厘不差,外壁仅有韭菜叶般薄厚,通体又白得几乎看不到任何杂色的瓷杯,却是难得的奇珍。捧在手里又把玩了好一阵儿,才恋恋不舍地放在石头桌案上,叹息着补充道:“让大总管见笑了。某家的见识虽然不算孤陋,但是在大都城中,却是从今年春天开始,才有机会看到如此精致的茶具。并且眼下在市面上能买得到的,俱照着大总管这套相差甚远…”
“难得大人看得上,朱某送大人一套便是…洪三,你记住了。回头从我那里找一套更好的來,派专人给雪雪大人送过去…”后世大国总理推销高铁都司空见惯,朱重九当然不介意顺手给淮扬的瓷器打个广告。笑了笑,大声回应。
“这,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雪雪闻听,赶紧站起來,讪讪地拱手。“某家只是见猎心喜,所以才顺口一赞。怎敢厚着脸皮,当面向大总管讨要好处…”
“什么好处不好处的,一套茶具罢了。”朱重九也站起身,笑着还礼,“说句实在话,朱某是真心想跟大人交个朋友。若不是大人來得太突然,令朱某担心腹背受敌。前几天,朱某甚至都沒想过与大人会猎于泰山之下…”
这话,就说得有些露骨了。不是我想打你,是你來得不是时候。让我感觉到了腹背受敌的危险。要怪,你只能怪自己运气实在太差,或者怪自家友军动作太慢,给了我抢先下手的机会。
雪雪这个人本事虽然差,但心思转得却一点儿都不慢。听出了朱重九话语里的示好味道,立刻笑着摆手,“唉,造化弄人,造化弄人。某家來济南之前,也不知道朱总管会亲自领兵前來。唉………”
说罢,又长吁短叹。仿佛自己如果早知道要跟朱屠户做对手,就会主动退避三舍一般。
“唉………”朱重九也陪着他长长地叹气。待彼此都把姿态做足之后,又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道,“真是给大人添麻烦了。丢了济南之后,大人跟上头,恐怕很难交代得过去吧…”
“嗯?…”雪雪如同嗓子眼里被人倒进了一捅猛火油般,勃然变了脸色,“朱总管,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今日请某家來,就是想当面羞辱一番么?若是如此,你可真打错了主意…某虽然为败军之将,却未失战心…今日只要不死,早晚要登门跟朱总管讨教个明白…”
“这,雪雪大人好像是误会了…”朱重九仿佛真的被对方的激烈态度所动,满脸愕然地回应。“朱某是看了大人写给朝廷的绝命书,钦佩大人才情和忠心,所以才起了结交之意。并且不惜尽自己所能,替大人弥补一二。若是大人不希望朱某管你跟朝廷之间的闲事,直接明说便是。又何必做受了奇耻大辱状?”
“你,你,你。。。。。”雪雪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如果八名黑人战奴沒有走开的话,他绝对要扑上去跟朱重九拼命。“某家是先写了绝命书,然后又弃城而走…但,但某家也是为了预防自己被你追杀,留一些文字來激励后继者。姓朱的,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现在就说出來,某家接招便是…”
“雪雪大人真的误会了…”朱重九皱了皱眉,满脸委屈,“朱某真的是诚心要和大人交往。雪雪大人究竟要朱某怎么做,才相信朱某并无恶意?唉,也罢…朱某就给大人透个实底儿。朱某知道大人你跟脱脱势同水火,朱某一样恨他入骨。所以朱某跟大人,此刻应该算是同仇敌忾。朱某。。。。”
“住口,某家才不跟你一个反贼同仇敌忾…”沒等他把目的解释清楚,雪雪已经厉声打断,“某家跟脱脱,都是蒙古人。都是朝廷重臣,怎么会跟你一个反贼來勾搭,做那亲者痛,仇者快之举?…”
“恐怕脱脱眼里,从沒当大人你是同族吧…”朱重九也不生气,摇了摇头,低声冷笑。“也不知道他将來班师回朝之后,会不会念在同为朝廷重臣的份上,对大人你手下留情?嗯,他应该会的。别怯儿不花家,好像就在般阳,不过这次我沒见到他。韩嘉纳大人,当年得罪了脱脱,好像也沒有被处死。只是去努尔干放羊了而已。嗷,还有秃满迭儿大人,他是履任途中遇到了盗匪。他的死,不能算在脱脱丞相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