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发现了聂清麟的秘密后,太傅便命令阮公公调来了陈年的宫规记录,详细地翻阅了记录的丽嫔的那一卷。
一个早不受宠的妃嫔,连母带子在宫中的十余年也只不过是薄薄的两页罢了!
大魏成光六年,丽才人产龙凤胎,皇子为兄,公主为妹,升为丽嫔。
大魏成光九年,丽嫔照顾幼失职,致十四皇子落水,昏迷不醒,丽嫔被魏明帝当面斥责,罚跪广恩宫,幸而皇子福泽庇佑,醒转无事,然丽嫔所出公主身患恶疾,几日后暴毙,恐瘟疫祸及宫中,连夜移出宫门。
夭折之公主时年不满三岁,小名果儿,因夭折时年纪尚幼,未有大名及封号……
这寥寥数行,便是大魏的正史中关于那位“夭折”的公主所有的记录了。
卫冷侯只看到这里,便明白其中的缘故了,恐怕那个落水的十四皇子当时便是咽气了。那个丽嫔唯恐失了这以后在宫中立足的依靠,又遭皇帝失子的埋怨怨恨,便咬牙铤而走险,用自己的女儿充了那早亡的儿子,指望着相似的双生子助她度过这一劫,能有朝一日重获圣眷,再产一子。
卫冷侯看到这时,冷笑了一下。幸好那个丽嫔以后使劲浑身解数也未能再次得皇上垂幸受孕,不然她若是再产下一子的话,这种胆大包天,野心勃勃的女人怎么会留下个假皇子真公主的把柄授人口实?
他的小龙珠子恐怕是要跟她的短命哥哥一般,早早就香消玉殒了……
不是他卫冷侯把人心想得太恶,只是在宫里争抢皇宠到了不择手段地步的女人,最后会变得多么可怕,恐怕连她自己都想象不到。
那个丽妃,死了倒也干净……
卫冷侯发现,自己越是了解这个怀里的玉人儿,越是垂惜怜悯。只觉得这得需要多少的机缘巧合,才能孕育出与肮脏污浊的魏宫迥然不同的一颗明珠。
原来以为她是皇子时,觉得自己给她的恩宠已经是网开一面,大有些施舍之意。
现在却是觉得就算把这人捧着心尖儿,含在口中也嫌着不够。这是被世人皆遗忘的女子,却是他卫冷侯一人的果儿。卫冷侯甚至觉得自己认识怀里的小小果儿实在是太晚了,让她无依无靠地在宫里受了那么多的苦楚。
这一夜,卫侯竟又是一夜无眠,脑子里不是南疆北海,也不是杀伐决断,眼里映着的,便是满心牵挂的,只恨不得将这龙珠吞入腹中,才叫人安心。
今年少年天子的寿宴是宫中的头等大事。
在那许多年前,阮公公还是个不得势的小太监时,看着大太监们一个个趾高气昂,尤其是操办宴会时那种挥金如土的气势,真是羡慕得不得了。
现在虽然已经升格成皇宫里的大总管,但今非昔比,他这头牌大太监再不复先辈们的权势气派。
这皇宫也没了先帝在时的排场和热闹。嫔妃和皇子们或关或降,一个个活得提心吊胆。
主子们满脸晦气,底下侍候的宫女太监们又怎么高兴得起来,走起路来都是蔫蔫的,没个主心骨。偌大的一个皇宫再没了往日的喧嚣热闹,除了年节的时候做一做场面上的样子,大部分时间,各个宫苑冷清寂寥得像是深山老林的山神庙。
这次阮公公接了太傅的口谕,要好好的操办小皇帝的十六岁生辰,心里自然是喜不自胜。
要知道上次燕子湖官道遇险后,就连他这大内第一的总管都是不能常常见得着皇上了。他原是疑心皇上失了宠,被太傅囚禁在了寝宫中,但今儿这么一看,倒是不像啊!要知道就安西大捷之前,太傅的寿辰到了时,各个府衙都是提点了精神,以为这阿谀巴结的机会到了。
可是他老人家却以各地贡银没有及时缴纳,国库空虚,无心铺张为由,硬生生地给取消了,连一桌酒席都没有摆上。
从那以后,满京城的王侯上至耄耋之年下到周岁小子,吓得是没有一个敢摆寿宴、喜宴的,各个都作忧国忧民的愁思状,生怕自己见识太低没有向那太傅大人看齐。
可是如今小皇帝的十六岁生辰,太傅却是亲自派人给户部送去了手信,调拨了专门的银两操办。那手信上也没有写具体的钱数,就是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尽大魏之国力,务求圣上之欢颜!
户部的主事大臣看着这句,直了一会眼儿后,召集幕僚开了足足一个时辰的讨论会,主旨便是:太傅大人的妖风是准备刮向何处?
为何给皇帝的寿宴办得如此隆重?是不是想要刻意营造出,新帝乃是只知骄奢淫逸的昏君的假象?若是这样,又该怎么个骄奢淫逸法,才能跟忧天下之忧的太傅大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户部愁白了不少根头发,可是阮公公却是心里门儿清!
大人们多虑了,在他看来,太傅的那一句,真真是跟烽火戏诸侯、千里红尘运荔枝乃是一脉相承!都是宠爱美人昏了头,恨不得能把这天下的新鲜好处尽装在一个盘子里,呈在那心尖儿的面前。
没有那些个的大臣的顾忌,太傅亲口交代下来的事,他阮公公自然要办得完美无缺,方显出自己的本事,同时也能好好过过这大内大总管的瘾头。
阮公公挑了些精明伶俐的小太监,指派他们采办宫里需用的一应事物。
接下来的时日里,宫里鸡飞狗跳,宫女太监们被春风得意的阮公公指派得团团转,先是各个宫室大清扫,一尘不染自不必说,就连御花园中的布景石子都是挪了又挪,石子之间一定要摆放得恰到好处,符合阮公公提出的意境,再把各个宫室旧器物调换成新的,多少恢复了些先帝时的奢华气象。
皇帝没有子嗣,按照魏朝惯例,参加上朝的大臣家的嫡长子都要入宫献礼,代表各种的府宅为皇帝庆寿。
宫中这次大办,还有太傅给户部的手信,朝臣们也都有耳闻。
和户部一样,朝臣们和太傅的真实想法是南辕北辙,以为太傅就是摆出个忠君的态度给普天之下瞧上一瞧。同时也是考量群臣忠心之意,这次寿宴分明就是场选边儿站队的生死抉择啊,要是识趣的,当然是要和那个已经成年,马上就要被废的傀儡皇帝划清界线。
所以,除了像吴阁老几个真正的忠心老臣,其他朝臣对这次献礼都不以为然。
皇帝大寿前一日,嫡长子们双手捧着雕金描凤的礼盒鱼贯进了皇宫,来到宣和殿,太监们将礼盒接过放到殿中桌案上并挂上名牌。
太傅这日在御书房看了半天的折子,正踏出门来准备透口气,看见那些个世子进宫献礼,便也顺便踏入殿中瞧一瞧。可走到摆放礼盒的桌前看了几眼,太傅刚才还好好的俊脸已经是阴云密布。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金桃、玉雕那些俗物就不说了,满眼望过去,竟是没一个出挑的!
古语云:“水至清则无鱼。”这更是身居上位者经营群臣诸子之道。
虽然太傅上位之初,惩处了一批贪官,但是毕竟还是要笼络人心,稳定局势后,那些个几代为官的世家毕竟还是盘根错节,不宜全盘撼动。
可是如今为圣上献礼,这些沟满壕平的富户倒是个个装起寒酸来,倒是让他起了抄拿几户肥水的心思来!
太傅的好心情消失无踪,当着几个送礼进来没有离去的世家子弟的面儿,顺手拿起个玉如意朝着桌角磕了过去。
玉质粗糙的如意立刻断成了几截,散碎了一地的渣滓。
“阮公公……莫不是殿里的小太监不规矩,偷偷换了各府公子们的贺礼?”太傅阴测测地问道。
阮公公吓得一缩脖子,抖落了这几日的春风:“回太傅的话,就是给小奴才们吃了三斤豹胆也不敢做出这等胆大包天的勾当来啊!”
太傅冷哼一声:“若不是偷换了,怎么会有这等寒酸的玩意儿摆在这!捡个箱子将这桌上的破落物件都收一收,别到了圣上的正日子碍了龙眼!”
说完,甩身走了出去,留下惊骇莫名的几个公子面面相觑。
太傅对朝臣怠慢皇帝寿辰极其不满的消息迅速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