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在人前站定,便一把扑进卓青怀里。
“小谢,这是怎么了?”
饶是好脾气如卓青,瞧见自己不过一会儿没见的小儿子被淋成个落汤鸡,也不由铁青了脸。
一手护着肚子,一手从身旁战战兢兢的顾姨手中接过毛巾,她在纪司予的搀扶下,艰难地蹲下身来,将小谢一把裹住。
也不管人还淋湿着,便把他往自己怀里护。
“跟妈妈说说,这是怎么了?怎么湿淋淋的,谁欺负我们家小谢了?”
“……阿青,”他委屈地蹭了蹭妈妈的脖子,到这时,才终于没了小大人的架子,只小声咕哝着,“楼上老是吵架,我就想在这里散散步,但好像跟人撞地方了——我本来想跟她解释,但是她不乐意听,然后就浇水了,我没反应过来,没来得及躲开。”
倒是没把女孩还要再接着泼他的事说出口。
卓青默然,探头看了一眼那边阳台,自然也看清楚了阳台上绿衣裳的小姑娘。
一旁的顾姨瞧着两夫妻脸色都不好看,这才忙出声解释:“那、那是三太生的龙凤胎,她是妹妹,叫纪环。这小丫头平时和她妈妈不太亲近,没人疼,又有点可怜,其实、其实平时不会这样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诶!太太!”
卓青没再把解释听下去。
只紧紧搂住小谢,将人小心抱起,低声在他耳边哄着:“没事了,阿青在呢,我们进屋,把水擦擦干净。”
哪里有受了委屈还得听人有多委屈的道理?
她对人家多可怜并不感兴趣。
——想来,这倒也是平时生活里一向好说话的阿青,难得有回硬气的时候。
纪司予目送妻子先一步进屋,复才冷冷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二楼阳台上,依旧僵着脸不愿让步,却已显然露出三分惧色的小姑娘。
他又问了一遍,声音散漫扬高三分:“她叫什么?”
顾姨答:“纪、纪环。”
“哦,”他笑,“丫鬟的鬟。”
话落,笑容尽掩。
却也懒得再和这半大孩子计较,瞥一眼那头花容尽褪的小脸,便扭头抬步进屋。
倒也因此错过了点好玩的“景色”。
譬如那叫纪环的女孩,下一秒便猛地将手边瓷制的浇水壶一拂,“噼里啪啦”碎了满地。
身后不远处,隐在窗帘背后冲她做鬼脸的同胞兄弟,倒是拍着手笑得幸灾乐祸,不甚灿烂。
当然,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后话。
他进门时,卓青已不知从哪搜刮出一套男孩的新衣服给小谢换上,又亲力亲为,忙着给小谢擦干净湿答答的一脑黑发。
纪司予接过她手里毛巾,扶她到一旁沙发上坐下。
很是自然的,又一边给小谢擦着头发,一边侧头问她:“正好回了上海,我们也回一趟老宅吧,阿青?”
“好啊。”
卓青答应得干脆,倒也没问他突然来这么一出的缘由。
倒是小谢迷迷蒙蒙,从刚才突然被淋的事里回过神来,一听说马上要走,忽而便手脚并用地从卓青手底下“逃”出来,扭头摆手,“阿青,等下我哦!”
“小谢——!”
这父子俩怎么都这样,一会儿一个主意?
卓青有些无奈,和纪司予对视一眼,便任人搀起,跟在小谢后头往外走。
又上了楼。
又往右拐。
虽然只来了这么一次,不过聪明的小谢,早已记住了这一路的路线,而后精准无匹地推开了老太太的房门。
一群医生正在给老人做身体检查,被这动静一惊,齐齐回过头来——
却只见这么个陌生的、顶着一头湿发的小男孩扒拉着门缝,颇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温柔又坚定地冲病床上的老人挥挥手。
他说:“太婆,我要走啦,再见!”
不会记仇的孩子咧着笑脸,似乎早早就忘了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曾是真真切切的讨厌过这个故作姿态的老人。
想了想,倒也还没忘补充一句:“你要好好养病啊,要是有机会,我带妹妹来跟你玩!”
那时的他还太小。
或许并不知道,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就叫“原谅”,是大人们之间最最宝贵又无法说出口的释怀;
也无法提前预支着答案,知道他和他的太婆再也无法再见了。
但无论如何。
老太太看向他。
颤巍巍地,她扬起自己瘦得青筋毕露的右手,无比费力却也执着地,冲这孩子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僵硬的手顿在原地,老人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