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旁的沉樱身子僵硬,心中酸溜溜的一片。
昨日她想在赫连铖面前表现自己温柔的一面,却没想到被他当众扫了脸,幸得高太后替她圆了个场,带着她回了慈宁宫。
回宫以后,沉樱一直疑心着那些宫女内侍会将这事情当笑谈,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边,不敢再出来走动,晚膳时分,有小宫女敲门喊她,她推着说生病了,胃口不太好没有出门。过了一阵子听有人在外头窃窃私语,她虽然听得不很分明,可感觉就是那些长舌头的在说今日皇上砸了她送去的饭菜那件事。
扯着被子蒙了头,沉樱踢了踢脚,一张脸臊得通红,心里又急又气。
为何慕瑛送东西过去皇上就吃了?若是皇上将她送去的东西也砸了,她就没这么觉得不舒服了,有一个作伴的,总比一个人被耻笑的好。
可是……皇上却并没有这样做。
今儿又是这样,众人都劝不动皇上,那慕瑛才进了寝殿,就有人传话说皇上要用膳。
为何皇上会对慕瑛的话言听计从?皇上不是最讨厌慕瑛的吗?怎么这次慕瑛进宫,皇上就对她完全变了一张脸?沉樱低着头,手指不住绞动,心中的嫉妒让她的脸扭曲着变了模样,不再是那妩媚娇艳,有些狰狞。
她,不甘心自己成了陪衬,成了众人口中的笑柄,这一切,都是那讨厌的慕瑛造成的。
手,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袖,一颗心已经扭得像团麻花,怎么样也展不开来。
太皇太后终于没有捱过去。
二月初三的晚上,皇宫里一片宁静,一线极其单薄的月亮清冷的挂在乌蓝的天空,旁边连一个星子都没有看见。因着太皇太后病重,赫连铖颁布圣旨,过了酉时便不许再随意走动,大声喧哗,故此宫中比以前要显得寂寞了许多。
然而这沉寂很快被打破,忽然间,就听一片恸哭之声响起,就如山洪顷刻间勃发,呼啸着席卷了万寿宫。
宫中的云板沉重的敲了三下,众人从梦中惊醒,慌慌张张的穿上了衣裳,脸上皆变了颜色:“云板响了三声!”
后宫之内,昭仪及以上级别的妃嫔死去,云板三声,以示闻丧之意,今晚这三声云板,不消说是为了太皇太后敲响的。
“大小姐,大小姐!”小筝一骨碌爬了起来,外边人声说不上鼎沸,可也是有了动静,脚步声与交谈声细细,随着风送了过来,从茜纱窗的缝隙里钻进房间:“太皇太后薨了!”
慕瑛睁开双眼望着屋顶,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肯定是。”
她的眼前忽然闪过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落寞孤寂,那悲伤欲绝的眼神仿佛离她越来越近:“朕以后再也没有亲人了。”
似乎有针扎着她的心,慕瑛忽然觉得有一点点细微的疼痛,蔓延到了四肢五骸。
☆、第 49 章
太皇太后薨了,举国哀恸。
万寿宫里搭起了灵堂,一具金丝楠木的棺椁停放在招魂幡之后,黑色里边闪着一点深紫色的光,赫连铖呆呆的坐在太皇太后的灵柩之前,手里撕着纸钱,一张一张的扔了进去。
铜盆里火光熊熊,照亮了赫连铖的脸。
神色木然,没有半分表情,眼泪已经流干,脸上再无泪痕。
“皇上……”上官太傅为难的站在赫连铖身后,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江六佝偻着背,愁容满脸的看着上官太傅:“皇上每日都只用了一次膳食。”
皇上这些日子,眼见着就瘦了,原先脸颊上还有肉,此刻那脸庞迅速的塌陷了下去。江六从八年前就由太皇太后指派着去伺候赫连铖,这么多年下来,对他已经是感情甚深,瞧着赫连铖这般模样,心中难过得不行。
这才过五日呢,这法事要办十四日,若皇上一直是这般,这身子如何能撑得住!
上官太傅也是担心难过,当然他与江六考虑的重点不同,自太皇太后薨逝以后,朝会便停歇了,赫连铖只呆在这万寿宫中,完全不管政事,文英殿里的案桌上,奏折堆积得像小山一样。
再怎么样,皇上要要腾出些时间将那些奏折给批阅了,否则这大虞朝政便乱了。上官太傅想了想,觉得自己该要尽忠直言,向前迈进一步,跪到了赫连铖身边,压低声音道:“皇上,节哀顺变。”
赫连铖没有出声,只是继续撕扯着那一叠纸钱,不断的往炭火盆子里头扔。
“皇上,你什么时候抽空去文英殿那里坐坐。”上官太傅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下边送上来的奏折,已经堆了不少呢。”
“堆了便堆了,与朕何干。”赫连铖猛的甩出了一句话,说出之后,颓然的趴在那里,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现在就想陪着皇祖母,哪还有心思去处理政事。
“皇上!”上官太傅有些焦急,毕竟他是帝师,也算是看着赫连铖长大的,他现在成了这般模样,上官太傅瞧着心里也是不忍:“皇上,太皇太后娘娘薨了,你也不能这样哇!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江山社稷还得要皇上去坐镇呢。”
“有朕没朕,难道会有什么不同?”赫连铖漠然的望着那大铜盆,火苗从里边蹿了上来,红艳艳的一片,就像蛇吐着信子,想要吞噬它面前的人。
这江山,有他没他,真没什么不同,反正那个慕华寅能一手掌控。大臣们在朝堂上,眼睛都是朝他那边看,他说东,就没有朝西走,他哼一句,朝堂上有一半的人脑袋就不敢抬,捧着玉笏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根木头。
都这局面了,他上朝与不上朝,有什么差别?只不过是慕华寅还不能堂而皇之坐在文英殿那张桌子后边批阅奏折罢了。赫连铖抓紧了自己的衣袖,心里头苦涩一片,喉咙口咸腥味的一片,似乎有一团血,马上就要喷出来。
上官太傅想了一阵,叹气道:“皇上,若是你相信老臣,那老臣便让人将奏折搬去平章政事府,与各位大人一起商议后再将批复结果告诉皇上,请皇上定夺,可否?”
赫连铖乏力的点了点头:“有劳太傅了。”
“皇上不必客气,为皇上分忧解难,这是微臣的份内事。”上官太傅一只手撑着地,费力的爬了起来,江六赶紧上前搀扶了一把,他才站稳了身子:“多谢江公公。”
看着上官太傅蹒跚而去的背影,江六心中感叹,上官太傅老了,以后还不知道能在皇上身边呆多久,他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可千万要长寿才好。
上官太傅出了万寿宫,与候在后宫门口的平章政事府几位大人一道去了文英殿,指挥着几个内侍将那些奏折搬了出来,一伙人抬着捧着那些折子到了文华门,却见到了穿着一身浅灰色衣裳的慕华寅。
太皇太后做法事这段时间,大虞行国丧之礼,不得穿红色的衣裳,一品大员们那深红色的常服自然就得收起,上官太傅今日穿的就是白色长袍,此刻见着慕华寅穿了那淡灰色的锦服,不由得也暗自赞叹了一句,慕大司马果然是风采翩翩,无论穿着什么,都显得丰神伟仪,英俊倜傥。
“上官大人,你抱着这些奏折要去哪里?”慕华寅瞄了一眼上官太傅与后边几位大人手里抱着的折子,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太皇太后薨逝,皇上无心朝政,压了不少奏折,今日我特地去请示了皇上,将这些奏折挪至平章政事府,我们先行商议过,将结果报与皇上挺,再由皇上来做定夺。”上官太傅是个老实人,况且此时他实在找不出别的什么借口来搪塞慕华寅,不如实话实说——慕华寅后宫那边只怕是也安插了人手,这事情就算现在掩饰过去了,以后他自然也会知道。
慕华寅点了点头:“上官太傅真是心系大虞,我也正准备去万寿宫找皇上说这事,没想到上官太傅先了一步。”他伸手捋了捋胡须:“如此,那咱们便一道去平章政事府。”
这话说得风轻云淡,上官太傅也确实也找不到回绝的理由,慕华寅位列三公,他提出要来参与商议朝堂要事,这要求甚是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