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忽然一重,微暖的体温包裹着自己,阿箩回头一看,才发现宋晖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来给她了。宋晖揉揉她的脑袋:“阿箩的衣服也湿了,要不要去换身干净衣裳?”
方才魏筝掉进水里的时候,池水溅到她衣服上,弄湿了一大片,到这会儿还没干呢。
魏箩摇摇头,语调轻松,“一会儿就干了,不碍事的。”说罢想了想,仰头感激地对宋晖道:“谢谢宋晖哥哥救我。”
宋晖无奈地一笑,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道:“谢什么?这是我该做的。”
他救了阿箩,却没救阿筝,这不是什么值得感谢的事。当时的情况应该是魏筝更危险一些,他为什么不先救魏筝?
宋晖想来想去,可能是因为魏箩离他更近一些,他当时下意识地这么做了,根本没有想太多。
宋晖低头,对上魏箩乌溜溜泛着水光的大眼睛,禁不住心头一软,从袖子里取出一样东西,正是阿箩刚才下注用的银点蓝蝴蝶纹长命锁。他重新给她戴回脖子上,颇有些无奈的样子,“这块长命锁还是去年你生日我送给你的,怎么就叫你拿来下赌注了?下赌注就算了,竟然还不押我赢,阿箩对宋晖哥哥就这么没信心么?”
魏箩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完全忘了这块长命锁的来历。她每年生日都能收到很多礼物,多得眼花缭乱,哪能每一个都记住?再加上宋晖说是去年生日送的,虽然是去年,但是距离她的记忆已经很久了,她根本记不清了。今天出门是金缕给她配的这块锁,如果不是宋晖提起,她还真想不起来呢。
魏箩摸了摸长命锁,头头是道地解释:“我就知道宋晖哥哥会赢,所以我才押三哥哥的。如果连我也押宋晖哥哥,没有人押三哥哥赢,三哥哥一定会难过的。”
宋晖没想到她居然考虑得这么周到,情不自禁地一笑,欣慰道:“原来如此,还是我们阿箩懂事。”
他刚才那点儿失落顿时烟消云散,他觉得自己有点问题,跟一个六岁的小孩计较那么多干什么?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宋晖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叮嘱道:“这块长命锁你戴好,日后不可再随随便便取下来了,否则宋晖哥哥知道要生气的。”
魏箩似懂非懂地哦一声,故意问:“洗澡也不能摘下来吗?”
宋晖哈哈一笑,笑声明朗,清悦好听:“当然能了。傻阿箩,戴着它怎么洗澡?”
魏箩才不傻,她只是看看他有什么反应而已,结果他还真把她当六岁的小孩儿了。魏箩低头把玩脖子上的长命锁,她现在就是六岁的身体,可不得装成六岁的孩子么?宋晖现在占了她的口头便宜,日后她可都是要讨回来的。
*
魏筝受了凉,又撞坏了鼻子,他们没在忠义伯府逗留多久,用过午饭就准备回英国公府。
临走前宋晖递给魏箩一个油纸包,里面装得鼓鼓囊囊的,还未递到跟前,便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
魏箩接过去,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宋晖笑着道:“这是父亲从南方带回来的荔枝煎,总共也没多少,我想着阿箩喜欢吃甜的东西,便特地给你留了一些。”
荔枝是南方才有的水果,一般情况下运不到北方来,即便运到也不新鲜了。时人就想出一个很聪明的法子,把荔枝去壳去核浸泡在蜜坛子里,晒干做成时下最流行的果脯,既能保存很长时间,又能满足北方人想吃荔枝的口腹之欲,且不失荔枝的鲜美清甜。因为过程复杂,再加上千里迢迢运送过来,这荔枝煎并不便宜,宋晖给的这一小包,足够买一个阿箩脖子上的长命锁了。即便如此,盛京城也有许多千金闺秀爱吃,盖因这荔枝煎不仅味道清甜,还能益气补血,十分见效。
阿箩拿了一块放入口中,荔枝的甜味很快溢满口腔,果脯中尚存留着一些汁液,用牙齿一咬,汁液迅速流淌开来,甜得她情不自禁眯起眼睛。吃荔枝煎的好处就是不用剥壳不用吐核,阿箩嚼完咽下去后,声音也变甜了几分:“谢谢宋晖哥哥,阿箩喜欢。”
宋晖微微弯唇,“喜欢就好。但是可别多吃,吃多了容易上火。”
一旁的魏筝看得眼红,撅着嘴巴嘟囔:“为什么表哥只给魏箩,却不给我……我也想吃荔枝煎,表哥偏心。”
宋晖亲切地摸摸魏筝的头,解释道:“阿筝刚刚鼻子流血了,不能再吃荔枝,吃多了会流得更厉害的。”
魏筝眼巴巴看着魏箩手里的油纸包,对宋晖的话将信将疑,脸色倒是和缓了很多,不再忿忿不平了。
这大概就是宋晖的本事,也是他唯一不好的地方。魏箩又拿了一块荔枝煎含进嘴巴里,漫不经心地想,宋晖对谁都一副温柔亲切的模样,不太懂得拒绝别人,小时候还好,长大了便容易造成误会。知道他本性的人就算了,不知道他本性的人便以为他风流多情,对谁都好,所以魏筝总跟他闹,说他处处留情,三心二意。其实那只是他的性格罢了,未必真的就喜欢别人姑娘。
可这也是不好的,尤其是像阿箩这种占有欲强的人。若是她嫁给一个人,那个人敢对别的姑娘好,她一定打断他的腿,把他关在屋子里,让他只能对她一个人好,其他谁都见不到。
*
回到英国公府,魏箩和常弘直接回松园,魏筝则半路上调转方向往后面去了,看方向是去银杏园的,大概是找杜氏诉苦去了。
她今天委实可怜,掉进水里不说,还撞坏了鼻子,不知道杜氏看了该怎么心疼。
魏箩双手托腮,想到杜氏跳脚的样子,忍不住一笑,把金缕招呼进来:“金缕姐姐,我爹爹呢?”
金缕一壁拿湿巾子给她擦手,一壁说道:“五老爷刚从外头回来,还带回来一个客人,目下正在前院待客呢。小姐想老爷了吗?”
魏箩摇摇头,颇诚实道:“我们今天去忠义伯府,魏筝不小心掉水里了。她去找太太诉苦,太太一会儿肯定要见爹爹,爹爹最近一提起她就心情不好,金缕姐姐,我不想让爹爹见她。而且魏筝在忠义伯府诊断过了,没什么大碍的,爹爹这两天才高兴一点,能不能别让太太影响爹爹的心情?”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金缕当即点点头,“小姐心疼老爷,老爷知道后定会很高兴的。小姐放心吧,婢子去跟银杏园走一趟,如果里面的人说要找五老爷,婢子就说五老爷在待客,不方便见夫人。”
魏箩弯眸,心想金缕可真聪明,一点就透,根本不用她多说。
而且魏昆确实是在前院待客,这话一点都不假。
果不其然,杜氏听到魏筝哭诉,一颗心都揪起来了,登时就说要见魏昆。她现在不在魏筝身边,不能时刻带着她,这才刚一天就出事了,以后还怎么了得?筝姐儿还有活路吗?她想借此机会说服魏昆让她搬回松园,可惜丫鬟递了四五回话,都说魏昆在见客,没工夫来见她。
她又气又无望,想硬闯出去,奈何银杏园门口有两个侍卫把守,她一靠近,侍卫便拦住她的去路。
两个侍卫油盐不进,说什么都不通融,真是气死个人!
杜氏恨极了,一想到自己怀着身孕,不宜动胎气,便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惜没什么用,几番往复,反而越想越气。
松园,魏箩正准备预习薛先生明天要教的课业,一个名叫金屋的丫鬟进来道:“四小姐,五老爷请您去前厅一趟。”
魏箩从花梨木绣墩上跳下来,拍了拍书皮上的灰尘,“叫我过去?为什么?”
金屋摇摇头,“婢子也不知,似乎想让您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什么人?
魏箩不明所以,把好不容从书架里找出来的《增广贤文》放到紫檀黑金漆平头案上,稚声稚气道:“那好吧,我过去看看。”
金屋在前面领路,穿过抄手游廊,再从穿堂来到前厅,走在通往前厅的廊庑下,阿箩一直没想明白魏昆究竟要她见谁。直到她看清前厅门口站着的一个人影,总算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