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皇后垂眸,自是看到了里面的情况。
陈皇后原本在昭阳殿跟高丹阳说话,赵琉璃忽然说金丝蝴蝶簪上有一点小细节不满意,非要缠着她过来看看。她没有办法,只得陪着赵琉璃一块过来。没想到一过来就看到这一幕,陈皇后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是女儿故意骗自己过来的,她倒也没有说破,女儿这么做自是有她的用意。她顺水推舟看向李襄,端是要看看她想做什么。
李襄自知逃不过一劫,忙不迭跪在地上,松开手心,露出里面的金丝蝴蝶。她往跟前推了推,惶恐认错道:“舅母息怒……我只是见这簪子太漂亮了,一时忍不住拿在手中把玩,没想到它这么脆弱,轻轻一碰便断了一只……”说着,她抬起玉白小脸,端的是无措不安,“我知道这是琉璃表姐行笄礼的簪子,意义非凡,都怪我太贪玩……不知道表姐这簪子是在哪里做的,我赔给她一个一模一样的行吗?”
她故意叫陈皇后舅母,叫赵琉璃表姐,为的就是陈皇后能看在高阳长公主的份上轻罚她。可是她想得太简单了,陈皇后宠爱赵琉璃,眼里哪容得下一点沙子?陈皇后立即沉下脸,不留情面道:“你也知道这簪子意义非凡,你上哪儿赔一个一模一样的?赵暄平日是如何教你的,旁人的东西可以随意乱碰么?”
李襄抿起唇,眼里露出屈辱,没想到陈皇后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她,还连带着她的母亲也一起……
陈皇后和高阳长公主素来不和,以至于陈皇后对李襄和李颂两个孩子也不大亲切。再加上汝阳王是赵璋的党羽,陈皇后和汝阳王府的关系更是越变越差。
当初陈皇后尚未嫁给崇贞皇帝时,高阳长公主便不赞同哥哥娶陈皇后。两人暗地里没少较劲儿,这些年是年纪大了,才慢慢消停下来。陈皇后本就看高阳长公主不顺眼,如今李襄弄断了赵琉璃的簪子,落在她手里,她能和颜悦色么?
李襄咬了咬下唇,抬头道:“此事是我不对,跟我娘无关,求舅母不要怪到我娘身上……”说罢,又看向赵琉璃,酝酿几次才道:“琉璃表姐,是我不好,弄断了你的簪子。请你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
李襄一边说,一边暗暗握紧了袖中的拳头。她素来都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何时这么卑躬屈膝地求人过。
而且还是当着魏箩的面!
她不用看,也知道魏箩此时脸上是什么表情。
若不是这次为了求陈皇后原谅,她怎么可能在她面前低头。
越想,李襄就越发气愤。这一切一定都是魏箩设计的,她故意把她引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她被抓个现成,真是卑鄙无耻……
赵琉璃没有说原谅也没有说不原谅,她接过云梓手中的簪子,拿到跟前看了看,瘪瘪嘴,很是惋惜道:“断成这样,肯定没法补上去了……我很喜欢这个簪子的……”
李襄抿紧唇。
一旁的高丹阳自然也看到了,诧异地咦一声,指着那处断痕道:“瞧着不像是摔断的痕迹,倒像是被人掰断的……”
陈皇后闻言,深深地看了李襄一眼。
李襄连忙低头,为自己辩解道:“不瞒舅母,我刚才拿的时候不稳,不甚磕在梳妆镜上,才把簪子磕坏的,绝非有意要损坏琉璃表姐的东西。”
陈皇后一言不发,旋即慢吞吞地问:“当真不是有意么?本宫记得你素来不爱跟琉璃玩,怎么忽然对她的东西有兴趣了?你若是想看,琉璃未必不给你看,何必这么偷偷摸摸地来?”
这句话绝对是赤裸裸的讽刺,在场的人谁不知道,她跟赵琳琅关系好,跟赵琉璃关系疏冷。如今她动了她的东西,即便真是无意的,那也百口莫辩。何况她本身就是故意为之,矛头都指向她,她就是浑身长嘴,也解释不清。
李襄咬了咬牙,正欲再说,便听陈皇后徐徐又道:“罢了,把你的母亲叫进宫里一趟吧。她教不好你,本宫便当着她的面教教你,如何当一个礼数俱佳的贵女。”
李襄错愕地抬头,颇有些难以置信。
把她娘叫进宫里来,还要当着她娘的面教训她,那不是故意折损她们的颜面么?
她张了张口:“皇后娘娘……”
然而陈皇后却没有给她多辩驳的机会,踅身走出后殿,既没说让她继续跪着,也没说让她起来。赵琉璃和高丹阳跟着陈皇后一并走出,魏箩走在后面,她抬眸含恨地瞪了魏箩一眼。
魏箩垂眸看她,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旋即俯身,凑到她跟前轻轻地问:“李襄,你知道愚蠢这两个字怎么写吗?”
李襄咬着牙,不语。
她微微一笑,继续道:“我原本也不知道,不过今日看到你,就忽然明白了。”
说着,不顾她的瞪视,跟上赵琉璃一同离开。
李襄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
半个时辰后,高阳长公主从汝阳王府赶来。
高阳长公主身穿蜜合色梅兰竹暗纹缂丝褙子,下配一条湖水绿双膝襕马面裙,仪态大方地走入昭阳殿。
她来时只听说陈皇后找她有事,却不知具体什么事。如今一进大殿,看到陈皇后下方低头站着的李襄时,顿时面色一僵,满腹疑惑地上前行了个礼,起身问道:“可是襄儿做错了什么事,竟然惊动了嫂嫂,还特地把我请进宫一趟?”
高阳长公主是个疼女儿的,如今见李襄可怜巴巴地站在殿里,连个座位都没有,难免有些心疼。是以她刚才那番话,语气也有点泛酸。
陈皇后端起八仙桌上的芙蓉白玉杯,低头啜一口娥眉毛峰,慢悠悠道:“自然是有事才请你来。若是没事,想必你也不会涉足我这庆熹宫一步。”
高阳长公主一窒,被她噎得无话可说。
陈皇后淡淡地瞥她一眼,赐她坐在下方玫瑰椅中。“秋嬷嬷,把琉璃今日笄礼上用的簪子拿上来,给长公主看看。”
秋嬷嬷应一声,旋即把那个断成两部分的簪子用托盘端了上来,放到赵暄跟前。
赵暄看了一眼,不明所以:“大嫂让我看这个做什么?”
陈皇后不答反问,语气寡淡:“长公主平时莫非克扣底下的孩子不成?连个像样儿的簪子都没有么?如今李襄见了琉璃这支簪子,私底下偷偷摸摸地拿去看,看不说,还把它碰断了。”顿了顿,见高阳长公主脸色愈发难看,她又道:“若是平时,一个簪子本宫是不屑计较的。只不过这簪子是玠儿送给琉璃的,又是用在琉璃大礼上的,意义非凡,你叫本宫心里如何好受?”
赵暄听罢,冷静下来想了想道:“这簪子是哪里做的?我让人再打造一个赔给琉璃就是,大嫂何必如此动怒?襄儿又不是故意的,别吓坏了她。”
“长公主还不懂本宫的意思么?”陈皇后把白玉杯放在桌上,正了正色,语气严厉起来:“赔一个簪子便能解决问题么?公主笄礼上用的东西,她敢随意拿取,礼仪规矩在她面前是什么?毫无用处的空话么?还是说你从未教过她这些,才让她养成今日性情?”
赵暄被她训斥,还是当着昭阳殿所有宫女的面儿,顿时觉得颜面无存,握了握扶手道:“大嫂……”
陈皇后看她片刻,许久才收回目光,淡声道:“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李襄的规矩都是要好好教一教的。正好我这儿有一本《内训》,让秋嬷嬷念一遍,何时李襄里面的内容背下来了,何时再离开我这昭阳殿。”
李襄闻言,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那本书共有二十篇,全部背下来,背到明天早上也未必背得完!
高阳长公主想必也意识到这一点,虽不服气,但终究是李襄有错在先,她不得不起身求情:“大嫂宽宏大量,襄儿还是个孩子,您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然而陈皇后却没有搭理她的话,偏头对秋嬷嬷道:“念吧。”
秋嬷嬷闻言道是,翻开《内训》第一章,娓娓念道:“贞静幽闲,端庄诚一,女子之德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