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渊将小家伙抱起来,大眼瞪小眼与他对视。小家伙忽然乐了,呀呀地唤着,伸出肉乎乎的拳头就往他脸上凑过去。崔渊低低笑了起来——本来他也只是顺水推舟才答应了崔渲而已,并没有收徒的打算,如今却觉得这孩儿确实与他有缘分——如此,收了徒亦是无妨。
想到此,他便将小家伙还给了崔渲,笑道:“待这孩子三四岁的时候,再正式拜师罢。”
崔渲喜上眉梢,吩咐侍婢将孩子抱回内院去,又执起酒壶斟酒:“既如此,那我便先代子敬子竟一杯。”
族兄弟们不免又有凑热闹说也想拜师的,崔渊一律作没听见,只与大家喝酒。收了一个尚不知书画资质如何的徒儿便已经足够了。如此耗费精力与时间的事,一时兴起应了一回,可不能再应第二回。不然,他怕是不可能余下任何闲暇了。
☆、第一百零五章 子竟风采
因这一出幼子拜师的缘故,原本只环绕在崔家儿郎们席位附近的热闹喧嚣逐渐传遍了整座正堂。往来于博陵崔氏大房的宾客皆是文士出身,谁不曾听闻过崔渊崔子竟之名?于是,不论年纪长幼,他们都纷纷凑过来,问清楚缘由之后,也跟着举杯同饮。
作为主人家,崔渲之父喝得兴致大发,起身邀舞。他也不独挑了崔渊,将崔渲、崔泌、崔泳等儿郎都唤了下来,带着他们一同起舞。其他人看得呵呵大笑,也纷纷弃了酒杯下场跟着舞动起来。
崔渊只略跳了几下,便趁着崔渲之父不注意,回到了席位上。旁边聚集的宾客自是不放过他,挨个过来敬酒。他皆一一喝了,而后有些醉意朦胧地倒在崔滔身上。崔滔嫌他重,扭身一避,让崔沛扶着他。
这时候,崔泳却独自执着酒壶酒杯过来了。他生得白净,望向崔滔、崔沛时仍带着几分率真之色,脸颊微微一红:“不知子竟兄可否与我喝一杯?”见崔渊已经醉倒在崔沛身上,似是没有反应,他有些失落,叉手行礼道:“也罢,是我唐突了,改日再说。”
崔渊却轻哼了一声,夺过崔滔的酒杯,眯着眼睛遥遥朝他举杯道:“饮胜。”
崔泳有些惊喜,双手举杯,也道:“饮胜。”他一口喝下,也顾不得看崔渊是否饮尽了,便高兴地转身走了。崔渊望着他的背影,将酒杯塞回崔滔手上,低声道:“这兄弟俩的性子倒是一点也不像。”也难为崔泌家那丛歹竹怎么生得出来这么一截好笋。
“可不是?”崔滔也感叹道,“且不说旁的,崔泌倒是个极护着弟弟的好兄长。”
崔渊垂下双目,牵了牵嘴角。虽则崔泳无辜,但既然他是崔泌爱护之人,便免不了从他开始下手了。或许,崔泌所看重的那些虚名,这位少年郎反倒是不放在眼中?若教崔泌这般替他造势下去,难得一位性情纯净的少年郎,迟早都会变得像他那般偏执。如此说来,他倒是做了件好事。
崔沛听两人说了几句话,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但他一向内敛沉稳,始终并未出言。
崔滔望向他,觉得他颇为识相,嘿然一笑,拍着他的背道:“十二郎确实是个不错的!改日将你家阿兄八郎叫来,咱们再畅快地痛饮一番!”
崔渊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看上去依旧一脸醉态。不过,待崔渲端着酒杯过来寻他时,他却突然拉住他的袍角,醉眼半睁半闭:“伯染,可有笔墨纸砚?”光只是拜师怎么够?崔泌、崔泳兄弟二人,今日注定只能沦为看客,或是衬托他才名远扬之人。
崔渲挑起眉,仿佛猜到他想做什么,又惊又喜道:“不光笔墨纸砚,连赭石都尽备着。”
“都取来!”崔渊踉踉跄跄地回到自己的食案边,一挥袖便将食案上的杯盘碗盏扫落在地上。清脆的碎瓷之声响成一片,热闹的气氛刹那间为之一凝,正载歌载舞的众人纷纷侧目而视,低声议论起来。
“子竟兄要作画?”却是崔泳出声打破了沉寂。崔家的儿郎们闻言,立刻一拥而上。随着人潮走了几步之后,崔泌的嘴角闪过一丝暗讽的笑意,而后便又恢复成平日那般亲切的模样,跟着上前探看。其他宾客听得,也都纷纷不再饮酒起舞,群情热烈地围了过去。
那可是崔渊崔子竟!别说寻常人难得他的一幅画,见过他挥毫作画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若能亲眼得见他作画的过程,就已经足够他们津津乐道好几载了!且,那般独特的水墨山水与浅绛山水究竟是如何绘成的,京中谁不好奇?
很快,崔渲便亲自捧了笔墨纸砚过来,都是上好的佳品,正适合绘山水。
于是,崔渊铺开纸,执起笔,蘸满墨,信手一点,随意地在纸中央落下饱满的墨迹,徐徐向外延伸。他便似早就胸有成竹一般,毫不犹豫地随性挥洒。画到尽情之处,他双目亮得惊人,手腕翻飞只余残影,一笔复又添上一笔,令人眼花缭乱,根本瞧不清楚他到底用了什么技法。不多时,便见纸上墨色晕染,或浓或淡,浅浅深深,线条起伏勾勒,远山如黛,河水若练,柳色如烟,絮飘似雪,却正是长安城外灞桥风雪的景象。
“好!好!”众人围着看他挥笔作画,皆是如痴如醉之态,叫好之声不绝于耳。他们仿佛全然忘了此时正是卢太县君寿宴,忘了还有美酒佳肴,所有心神都汇聚在崔渊与他的画上,根本无法思考。
而人群之中寥寥两个依旧清醒之人也各含心思,不动声色地掩饰着自己真正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