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玄昶见不得哭哭闹闹,本挥挥手,欲叫家人将怜娘拉回去,倒是童氏开口:“都是一个地儿出来的,总有几分感情,就让她进来吧。”
怜娘一进来,一张娇小的脸蛋已是哭得像个花猫儿似的,可泪不沾睫,清清新新,丝毫不显得邋遢,反倒透出一股梨花带雨的柔弱和洁净,一身素白裙衫显然打理过,虽是粗布面料,款式倒是有腰有臀,衬得女子纤细如柳,加上这么一哭,越发是柔若无骨,竟看得座上的云玄昶微微一怔。
云菀沁眉尖一蹙,云玄昶对这种类型的女子,始终还是没什么抗拒力,这个怜娘,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白雪惠,甚至更胜一筹,心机更不赖,那白雪惠无非就是凭靠些床帏内的情趣媚态,可这怜娘,已是扩展到了日常的一举手,一投足。
只怕这会儿怜娘一露脸儿,已是进了云玄昶的眼里。
怜娘跪下,头颅半垂不抬,泪儿宛如断线的银珠子一颗颗往外淌,胸脯起伏着,叫人看了动心:“婢子是来认错的,是婢子误会了桃花,害怕桃花的那个胸针是赃物,才告诉了方姨娘,求她做主,却没料到害了桃花!奴婢有罪啊。桃花如今这个身子,出了云家,哪里还有活路,若老爷与老太太非得卖了桃花,便将奴婢一块儿卖走,她到哪里,奴婢跟去哪里,到时候能够随时照顾她,也当是个补偿!”
这话其实也是担着风险!万一主家一个“好,我成全你”,怜娘就完蛋,只是素来赌注下得越重,风险越大,收获才越丰厚,若只说些不痛不痒的求情话,搔不到实质,没什么用。既然搏,搏大一些!
果然,这话很重,证明了怜娘真是不知情,满满都是悔意,云玄昶一听,攒起眉:“也不能怪你,你也是因为忠心,向着云家,生怕家里遭了内贼,才这么做。”
怜娘提着一口气松了下来,心内大喜,芙蓉小脸却哗啦啦珠泪频落,用帕子揩了一揩,可怜巴巴:“那……老爷和老太太,不怪我冲动办错事儿了么?”
若是怪你,岂不是我也脱不了责任?方姨娘率先开口:“老爷不是说了么,你只是忠心维护家里而已,还在哭哭啼啼作甚,擦了眼泪吧。”
云玄昶得了方姨娘的话,亦是抬起手:“起身吧,不怪。”
也不晓得日后方姨娘会不会为了自己的一句帮腔而后悔死?云菀沁悄悄看着那怜娘口里呼着“多谢老爷,多谢老夫人,多谢姨娘”,柔柔地起身,中途还因哭得眩晕而晃了一晃,更是叫人动心,云玄昶竟是看得眼皮一弹,手指动了两下,身子朝前一倾,语气更加温和:“你倒是个善心的,放心吧,我云家也不会亏了桃花,一定会给她择个好下家。”
那怜娘又是弯腰一拜,楚楚哽咽:“多谢老爷。”一步两回头地走了,回头时,看似只是轻微转颈子,实则那目光却像是带了钩子,瞟去上首的家主身上。
半晌,云玄昶方才开口:“桃花一走,里屋就缺了个人手,娘看如何调配。”
那只有从两个瘦马中挑一个进去了。童氏见儿子恁般快就原谅了怜娘,猜得出,这个老二,只怕对这瘦马上了几分心,乐得成全:“那就怜娘吧。”
云玄昶脸上闪过一线振奋,立刻说:“好。就依娘的。”
时候不早,众人散场,前后离了正厅。
回盈福院的路上,初夏与妙儿正叽喳说着话儿,只听大姑娘开声:“初夏,你之前去看桃花时,怎么样?”
“还能怎样,”初夏摇摇头,“趴在榻上恨得双眼血红,不住的撕被子,口口声声喊着要将怜娘给撕了。”
“你去拿点儿银钱给桃花吧,。”虽说对那桃花也谈不上喜欢,可见她跟自己上辈子的遭遇一样,毁了生育能力,倒是有几分戚戚感。
云菀沁又转头朝妙儿:“你寻个机会,去将今儿的事,从头至尾告诉一下蕙兰。”
妙儿跟了大姑娘些日子,早就能拿准她的心意,这是要叫蕙兰防范着呢,免得成了第二个桃花,最后让怜娘成了一家独大,拔腿就去了。
却说蕙兰知道了桃花的事儿,又从妙儿口里得知是怜娘作祟,大惊失色,继而胸中涌起一股怒。
三人年龄差不多,几乎一起在雅致楼里长大,她因为长在乡下,性子较另外两人淳朴厚道,那怜娘性子温柔娇弱,很会凭着弱势讨人的怜爱,以前就时刻照料她,就算来了云家,怜娘一说不愿意在外院当差,她也马上主动担下来,为的就是不内斗,和平过日子。
在蕙兰心里,既然三个人有缘分到了同一个主家,就该合力齐心,抵抗外人,哪知道怜娘这才没来几天,竟成了这个局面,害得桃花被冤打一顿,打得以后连孩子都生不了,还被发卖出去!
蕙兰冲到怜娘屋子里,劈头盖脸甩手两耳光:“你好狠辣的心!”怜娘被打得懵掉,见第三耳光又要冲过来,只将她腕子一拽,娇声一斥:“够了!”
蕙兰看出怜娘眸中一闪而过的凶意,终是明白了,妙儿姑娘讲得没错,这个怜娘哪里是个会同甘共苦的,甩开手,冷笑几声,摔门出去,自此看出她腹内到底是个什么肠子,决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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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云家之外,塘州案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因为宁熙帝重视,又涉及国舅蒋胤,大理寺重审起来,如流水一般顺畅,效率极高。不过几天的功夫,证据俱全,宫里来了信儿,传唤红胭进宫,作为案件中官员的遗孤面圣呈请,相当于是最后一个步骤了,完毕之后,便是彻底盖棺定案。
红胭第二次进宫,又跟大理寺的高官打了几次交道,再没有第一次那么紧张了,旨意一下,这日被宫人领着进了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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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赐店名,过立冬
翻案安排在议政殿。
朱色铜环御门外,偶而听到天子审案的声音飘出来,红胭抑住紧张,等太监喊自己进去,跪在御前的丹墀之下,开始一字一句说起塘州旧案。
蒋胤这几天身子好些了,作为人证也来了议政殿,被赐坐御前,不时蜷手咳两声,可眼光却一直盯在红胭身上,虽然满身的疲劳,多年的心事总算有个了结,脸上却一片安详与和乐。
审毕,大理寺官印与玺印同时落在卷宗的尾处。
结案封卷之后,姚福寿手持圣旨,下达定审结果,塘州一案的众将官尸骨重回各自祖坟,朝廷遣工匠去重新修葺,且修改罪籍。
北漠流放的原军官家眷赦免千里流荒之重罪,返回原籍,祛罪臣家属身份,直待择日公告天下。
洪嗣瀚之女洪嫣,即日恢复良籍,发回原籍塘州或者留驻邺京,自行决断,官府不可阻挠。
最后一个字吐出来,红胭舒出一口长气,眼眶不觉浮出朦胧雾气:“民女在塘州已无半个亲人,如今在京城已有店铺谋生,算是有了些根底,恳请留在邺京讨生活。”
蒋胤清瘦身子骤然一挺,缓缓放下,宛如落叶归根,再无所求。
宁熙帝不是第一次亲自审理大案,却是第一次亲自翻旧案,尘埃落定,瞥了一眼丹墀下的旧臣遗孤,不免有些感概。
旧案这回事儿,能不翻就不翻,翻案毕竟代表着帝王推翻以往的判断,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自打嘴巴,损了朝廷尊严,故此,千秋万代的历史洪河中大案连连,冤案更是多,真正能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又能有几件?
纵是上头知道有冤情,大多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能够成功翻案的,要么是直接告到天庭,逼到了皇帝的鼻子底下,要么是新帝登基,为树威望,主动来翻。
可喜,红胭正撞上第一种机遇。
所以旧案这回事,要么各部门由下到上全都藏着捂着,一旦翻了,皇帝却是巴不得叫天下人都明明白白,晓得君主的仁慈宽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