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旺那头却是大喜过望,没料天上掉这么个馅饼下来,今后这娇娇贵女真成了自己媳妇,自己指东,她不敢朝西?
老男人咧开黄牙,笑得合不拢嘴,咚咚咚,快把额头磕破了:“皇上圣明啊,多谢皇上,多谢太皇太后!”
却听啪一声肉撞地的声音,伴着显春一阵惊叫:“主子晕了!”
贾太后眉一皱:“先送回配殿!”
显春忙和另个嬷嬷抱住昏死过去的唐无忧匆匆离开。
贾太后经此风波,叹气摇摇手:“这事要办就快点办了,丑事一桩,也别声张了。”
夏侯世廷见她脸色不好,起身道:“一切遵太皇太后的意思。”说着,先搀了皇祖母回殿去休息。
云菀沁和沂嗣王分别跟在后面出了花厅。
经过庭院,沂嗣王见皇上扶着太皇太后走进寝殿,仍是不甘,这会儿再不说再没机会了,几步上前,想拦住皇上再劝,还没喊出口,却听身后传来轻盈脚步,回头望过去,只见云菀沁在宫人的搀扶下,走过来,笑涡乍现地微微一福身:“沂嗣王有礼。”
无忧这事,不用说,全是眼前女子铺排的。福清宫的曼容当反间谍,守城门的宋老旺,甚至皇上突然不去福清宫夜宿,开始在文晖斋歇息,半夜托辞将皇上从文晖斋喊去,再将这宋老旺安排进去……一切的一切,只怕都是她掌控调度。
沂嗣王望住面前的女子,半生从戎,却亲眼看着个好容易打造出来的妹子还没摸着龙袍就被她毁了,心头不窝火是不可能的,良久以后,才闷闷回应:“皇贵妃。”
“沂嗣王是要找皇上?”云菀沁依旧盈盈而笑,仿似谈家常。
沂嗣王没说话。
云菀沁慢慢经过他身边,檀口中字句飘出,提醒:“如果我是沂嗣王,就会到此为止。一个唐氏而已,能抵得过沂嗣王与皇上的君臣关系么。别说是个表妹,就算是亲妹妹……又怎样?”
亲妹妹,三字尤其深意重。沂嗣王瞳仁微紧,她在暗示自己,她知道无忧真实身份的。
“娘娘什么意思,臣不明白。”沂嗣王语气从容,目色中却微不可查地闪出一丝厉。
“唐氏原先是什么人……我都知道,沂嗣王当皇上会不知道么,”云菀沁笑叹一声,开门见山,“将一个被先帝贬为庶民、下降民间的女子改名换籍,重新送进宫,沂嗣王该当知道,是欺君之罪,可沂嗣王却穷追猛打,仍是想要将唐氏送进后宫。沂嗣王是国之栋梁,皇上并不愿意同您伤了和气,若直接掀开这事,沂嗣王岂不是也要被唐氏牵连,跟着名誉受损?只好由我来安排下去,通过今天这件事来委婉地告诉您。事到如今,沂嗣王可明白了?”
沂嗣王喉结一动,沉默下来,眼神明显涣散了几分,原来这妹子的下场,早在进慈宁宫时,便已经注定下来,被皇上和皇贵妃安排好了。
“那唐氏为求上位不折手段,可沂嗣王却不需要为她葬送和皇上的良好关系。”女子言语宛如和煦春风。
沂嗣王捏紧的拳慢慢松弛下来,这女人,到底是天子身畔的人,今天又亲眼目睹其人心思绝不浅薄。
与她破坏关系,极不合算。
今天与自己一番话下来,看得出来,她分明是皇上的代言人,她的话,也就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大可直接拒绝自己,今儿只将唐氏下嫁于一个守城老兵来暗示自己,证明待自己不薄,那他又何必喋喋不休,非要去搔皇上的不快?
如她所说的,一个妹妹而已,当舍则舍。
夜降临,苍穹巍峨,月光清辉洒在慈宁宫寝殿前的庭院前,沂嗣王脸色已经恢复平静:“皇贵妃提点得对,本王受教。先行告辞了。”
这世上,到底还是聪明人多。云菀沁看着沂嗣王离开慈宁宫的背影,唇角勾出微微一笑,心胸一畅,舒了口气。
唐氏一事安排得很迅速,因毕竟是皇宫里发生的丑事,没声张对外,不到半个月,以侮慢了太皇太后的错处借口,撤销了慎仪长公主的封号,恢复白身平民的身份,然后送出宫去,连嗣王府都没回在,直接便抬去了宋家在京城西南城角的小宅子。
前段日子才被太皇太后收为义女的唐氏,不消几个月又被撤了身份,还下嫁给个四十多岁的八品守城小将士,虽没明着说,但京人们心里哪里会不清楚,只怕是这唐氏与那老兵有染,瞒不住,曝了光。
云菀沁那日去了慈宁宫后,因为肚子渐大,走路不方便,加上这几天天气不大好,阴雨路滑,也没怎么出福清宫,更没管这事儿了,只听说那唐无忧昏厥醒来后,数次要自尽,次次被人拦下来了。到后来贾太后怕她死在慈宁宫不吉利,让沂嗣王也不高兴,干脆让两个五大三粗的嬷嬷日夜不分地守在她身边,方才守到了她出嫁的那日。
慈宁宫送人出宫当日,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珍珠和晴雪举着伞,偷偷去宫门外看了看,回来后,初夏将两人叫到里面问了几句。
云菀沁正坐在床榻边亲手缝制婴儿的虎头帽,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只听唐无忧是被绑着上了轿子。
“是从角门出去的,宋老旺今儿老树开花,高兴得不得了,休沐一天,特意来亲自接人,”珍珠啧啧感叹,“别说,那老家伙还挺厉害,见那唐氏不依不挠,被塞住口,绑了手脚还挣扎个没完,趁人不注意,两巴掌甩过去将唐氏甩得晕头转向,又将她扛起来,丢进了轿子,粗鲁得很,若不是见她怀孕,只怕连脚都踹上去了,吓得唐氏连声儿都不敢出了……还没拜堂就使起夫纲,今后日子长了怎么得了,唐氏素来心比天高,粉砌玉雕的人儿,还不知受不受得起折腾。”
珍珠不以为然:“哎,男人么,不都是这样?像奴婢原先家乡乡下的男人,新娶的老婆一进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三天,打得女人怕了,以后就听话了,柔顺了。”
云菀沁笑着开口:“你放心,你到时嫁人,我一定给你挑个不打你的。”珍珠脸一红,几人咯咯笑起来。
正在说笑间,窗外雷声轰隆一声,天际划过银白闪电,雨水更大。
晴雪怕风刮进来,跑去关紧窗户,不经意地嘟囔着:“都几天了,还下个没完。”
云菀沁听到心里去了,针活一停,脱口而出:“这雨水,都只怕下了上十来天了吧。”
“是啊,那天从慈宁宫回来后,就差不多开始下了,日日不停。”初夏接口。
她蓦然心中咯噔一下,站起身。
“娘娘怎么了?”初夏和珍珠轻问,却见她脸色还算平缓:“没事,你们都下去吧,我有些困,先打个小盹。”
三人拉好帘子,退下去了。
室内安静下来,云菀沁打开一座壁柜,里面是三爷登基、自己封了位份后,高总管派人从秦王府送进宫的私物,都是自己的私人物品,包括一些小嫁妆。
她拿出个多宝阁,拿出一把小银钥打开,许久没翻过的褐色小册子映入眼帘,是慕容泰留下的宏嘉纪事。
之前翻看时,似是无意看过宏嘉某一年,江南清河流过的沿河地带,也是今生这个月份,因暴雨连绵不断地侵袭近二十日,一夜起了飓风,夹带着雨水,将某处年久失修的河堤冲垮。
江南是富饶地带,尤其清河沿岸是鱼米之乡,群居此处的百姓几十万,一夜之间,数十万百姓受灾,死伤人数巨大,丧失家园亲人的更是无数,素来天灾过后免不了*,最后跟当初的晏阳一样,引起江南民变和暴动。
纤指频频翻动,她一页一页地往下看,停到一页,是的,没记错。
笔记上记录的前世这场天灾是宏嘉三年的事,今年才是宏嘉二年。
可,因为这一世多加了夏侯世谆短暂的一年短寿朝代,年份刚好是吻合的。
也就是说,今年的这场暴雨,其实就是前世宏嘉三年那场殃及百姓和朝廷的灾祸。
慕容泰当时记录时,抱着日后能以此提醒朝廷和官府,来邀功请赏的目的,所以笔记上这事儿记得很详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