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才知道,裴简的伤有多重。
那三条狰狞的伤疤就像活了过来,浮在他的眼前不住的扭动,嘲笑他的无能,往死里恶心他。
裴和转过头,扶着身边一棵桐树干呕了起来。
“侯爷!”乌尔玛忙到他的身边扶着他,伸手去拍抚他的后背。
裴和身子一震,挥臂将乌尔玛震开。
“侯爷?”这还是第一次,裴和挣开她的手。
裴和看着她,目如深潭枯井,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说:“你出去,让我静一静。”
乌尔玛的大眼睛立刻蓄积起了泪水,她涂了丹蔻的手遮在双唇上,后退了两步:“您,您在怀疑我?”
裴和见她这样子,心头一软,刚想说些什么,突然见乌尔玛转过身,哽咽着跑了出去。
裴和的手举在半空,过了会才颓然放下来。
他走到书房,看着地上敞开口,装了一半或是还空着的箱笼,看着书架上被抽得七零八落的书册,慢慢地坐在了椅子上。
很多事,他不是想不明白,只是他不敢想,实在不敢想。
他不能想,有时候,糊涂一些,远比清醒着要幸福得多。
“夫人。”
外头已经黑透了,屋子里只点了两根大蜡。烛火暗淡,映着乌尔玛的脸,半明半暗之间透着几分诡色。她已经解散了发,卸了妆,穿着月白绫的中衣坐在梳妆台前。
“侯爷那儿安排好了吗?”
“是,床铺被褥都安置好了,茶水点心也有专人看着,夫人您放心。”
乌尔玛轻轻应了一声,对着昏黄的镜子抚着依旧很有弹性的面颊。
“夜深了,夫人您安歇吧。”
“我不困。”
心腹的丫鬟迟疑了一下,方小声地问:“就让侯爷一个人在书房歇着好吗?夫人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让他静一静也好。”乌尔玛轻笑了一声,“他想明白了自然就会回来。”
“是。”
乌 尔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看着裴和今天这样子,只怕她的诰封又要落空。她对裴和太了解了,就算裴简今天露出伤痕又怎么样?裴和的心在她的身上,爱也都 在她生的二女一子身上。只要裴简死了,镇南侯的爵位就只能落在裴笙的头上。就算老太太再不甘心,还能看着裴家断子绝孙没了香烟承继?
裴和的祖父在苗疆是个传奇般的存在,他与白苗大巫的爱情足以写成万古流传的歌谣。她就是听着这些歌谣长大的。
有如天神一般的人物,有着天赐的美貌,无上的权柄,睿智的头脑,金石难当的坚强意志。就连她的祖父,当年被裴宜抢了未婚妻,也伸出拇指夸赞他,说他就是天上的星辰,谪落的神仙。
她自小就打定了主意,以后要嫁也只会嫁给这样神仙一样的人物,也要有可歌可泣的爱情,比裴宜和大巫的爱情还要唱得更久,传得更远。
可是世事总不会完全如愿,在见到裴和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女人。
直到今天,明明已经过了二十年,这个女人的影子还横在她前进的道路上,如影随形,如附骨之蛆,无法全然摆脱。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沉声对外头说:“叫高山进来!”
☆、第122章 拒婚
裴和第二天去宫中见了皇帝,回来后谁也不见,一个人在书房里睡了两个晚上。
直到裴简出发回滇南之时,他才露了面给儿子送行。
不过几日的功夫,裴侯爷看着憔悴了许多,初入京时的意气风发似乎都消褪了,眼角眉梢只残留了浓浓的疲倦困惑和几许不甘。
父子二人各怀心事,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一直到京郊十里亭,裴简远远地看见在亭外的路边,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帏马车,身穿粉色水波绫裙袄的少女坐在车辕上,两只紫面绣百蝶的绣鞋从长裙下伸出,一前一后地晃荡着,看着像是什么一般的商户出来游玩的调皮女儿。
裴简的眉目柔和下来,唇角带着几不可见的笑意。他松了手中的缰绳,慢慢地、慢慢地从她的身边经过。
少女的盈盈双目一直注视着他,在他离自己最近的时候动了动双唇。
没有声音,却能感受到她无声的祝福。
一路平安!
裴简好似随意的点了点头,身姿挺拔,走过去了也没有回头。
一直到看着镇南侯府的车马过了十里亭,那少女才跳下车辕,钻到车厢里。
“哎呀,吓死人了。”一直紧张得要命的碧桃不停要拍着胸口,“没被人认出来吧。”
“放心,除了裴简没人认得我。”唐小鱼坐在车上,在车厢上敲了三下,马车慢慢地动了起来,“就算被人发现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我不过是送自己的未婚夫一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要真被人抓住了那还了得?碧桃对主子的想法不敢苟同,就因为已经定了亲事,更不应该在这时候冒险啊。
就听唐小鱼幽幽地说了一声:“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碧桃溜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