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擎海借了衙门官舍安置唐老夫人,延医救治。好容易唐老夫人恢复意识,一旦记起前情,双眸光芒凄厉,便要咬舌。幸亏大夫机警,即刻抓住她两腮,阻拦牙关合上。
唐老夫人见咬舌寻死不成,勉力抬头,把后脑勺冲瓷枕上就撞。
裴花朝慌忙伸手,垫托她头部。
“祖母,六娘错了!”
唐老夫人挥开大夫的手,目泛血丝,“你叫谁祖母?我没你这等孙女,数典忘祖,自甘下贱。”
裴花朝流下泪来。
唐老夫人咬牙切齿道:“我千交代、万交代,堂堂大虞宗室,宁死不向反贼贱奴折腰,偏生你……孽障种子,对他屈膝献媚!我这辈子的体面教你扔在地上踩个稀烂,我、我还活着做什么?”
一把女声由裴花朝后方传来,“唐施主,岂不闻‘死王乃不如生鼠’?”声音柔和富于教养,出自一位道士打扮的老妇。
唐老夫人循声定睛,愤恚之色缓解些许,“真一坤道?”
唐老夫人昏迷时,裴花朝预料老人家怨憎非同小可,醒后身旁无人劝得动,便请来栖霞观的真一坤道过来开解。
真一坤道向唐老夫人点头招呼,眼珠往裴花朝一转,裴花朝自知在场要惹唐老夫人不悦,只得含泪退下。
出了房外,她在仆妇引领下到另一房室歇脚。那仆妇躬身奉上托盘,托盘上一团包了冰块的毛巾,“寨主吩咐,给裴娘子敷脸。”
裴花朝因问道:“东阳寨主呢?”
“本地官绅听说寨主来了,都前来求见,寨主会他们去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东阳擎海和真一坤道不约而同都往她房里去,真一说唐老夫人打算投靠栖霞观,打杂自力更生。
裴花朝好一阵子说不出话。
她早料到祖孙之间要如此收场,然而当决裂大势已定,那股失望落寞依旧远远超乎预期,难以承受。
“真一坤道,六娘请你帮忙,让观里给家祖母派轻省活儿,她一应用度开销由我暗地送上绢帛支付。”
她想过请真一坤道再劝劝唐老夫人,转念便知这是无用功。唐老夫人一旦拿定主意,那便八头牛拉不回,且正在气头上,想她回心转意难如登天,一味纠缠哀求更要适得其反。
东阳擎海在一旁道:“要钱找我。”
裴花朝道:“我自己可以……”
东阳擎海道:“还当不当我是你男人?”
裴花朝不期他在外人面前提这一茬儿,红了脸期期艾艾。
东阳擎海和真一讲定,让栖霞观暪住唐老夫人,山寨按月送若干财物布施。真一一一答应,雇了车马带了唐老夫人而去。
因为担心自己现身要激怒唐老夫人,裴花朝躲在墙后目送老人家登车而去,很费劲才把泪水咽回肚里。
马车在官舍夹道行了一程,转出门外,眨眼路上空空如也,她失神凝望一会儿,方才怏怏转身。才回身,便有一道魁伟身影,擎天柱般堵住她前路,挡住天光。
那人宽厚的肩膀撑开铁甲披膊,连同他身上的文山甲在阳光下闪烁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