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
被唤入屋内整理混乱的侍女们都忍不住的打量床上通红着脸的慕容行天及床边负手而立没有表情的封翔。两个人的沉默让她们更加好奇,谁也没错过方才在门外所听见屋内传出的笑声。
是封翔的笑声!震撼的冲击实在大于好奇,就像不能相信慕容行天会发火一般,恒翔府上下谁也没见过封翔有过称得上微笑的表情,更别提听过他的大笑了。
归结为奇迹不足为过,恒翔府内两个主子都在一天之内表现出令人惊讶得几乎诡异的一面。
拾掇好一切,众人退出,关上门,重新让屋内两人恢复独处。
封翔低着头直视慕容行天仍是红得像喝醉酒的面孔,这让他想起番茄,熟透得快烂掉的那种。“你现在有心情听我解释这些帐本了么?”移过一张圆凳坐下,他好整以暇的拿起第一本帐册,对于撕裂了的封面,浓眉微扬,抬眼向她。
她正瞅着他,自然没错过咧口的纸张和他似笑非笑的神色,觉得更加羞愤了,这男人就不可以滚出去让她一个人羞愧而死吗?这辈子她还没这么丢脸过!
两人的目光对视半晌,她才不甘愿的开了口:“你以前从来不笑的。”可恶,她以前就知道他的黑眼睛十分好看,如今才发现当其中闪烁着笑意时,夺目得像两粒璀璨的黑宝石。
“你以前从来就不生气的。”他牵其唇角,慢悠悠的翻着帐本。这一本还好,只坏了封皮,刚才他瞟见有几本差点五马分尸,真瞧不出她这么小个个子,扔起东西来,力气还蛮大的。
“你以前也从不进青梅小苑的。”她就是看他不爽,在闹出个天大的消化后,她不能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还得和害她出丑的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什么意思嘛。
“我是不喜欢,太热了。”太过安逸的生活丧人心智,略微的刺激,例如寒冷可以让他保持清醒的头脑。他没有安逸生活的本钱,至少目前还没有。
“那你在这里干嘛?”她扁着小嘴瞪他。
他的反应是加深薄唇上的弧度,“我有正事和你商讨。”她磨牙的样子好可爱,悄悄的,黑眸柔和下来,“你要脸红到什么时候?”他怀疑她身上所有的血液都聚集到她脸上了,“像番茄。”
她用力白他,“有没有人说过大哥您的言辞可媲美粹毒利刃?”番茄?!她有红到那种程度?好可恶的形容!
“多谢。”他收起浅笑,递过翻好页数的帐本,“这里。”低沉的声调已不再有任何玩笑的转为严肃。
其实她比较感激他的转变,这样她至少可以不再尴尬下去,将帐本摆到膝头,她垂头研究,右手已经开始飞快的拨打算盘。
静静的屋内只有算盘珠子清脆的碰撞声。
封翔略侧着头打量她专注认真的神情,每一次见到她,他都感觉她比前一次的见面更加美丽,有时,他真的不明白,自己到底撞了什么好运气得到她的帮助。
这么精致的人儿,不但皮相惊为天人,她的聪颖更令他无法自拔的倾倒。她是这世间第一个让他佩服的女人。从相遇至今,她的一切都深深刻印在他脑中,挥不去,也忘不掉。
他怀疑,直待他成功的那一日,他会放她走。
深邃的墨黑眸子倏然一眯,他当然不会放她走,她是他的,她的命也是他的,就算得到了全天下,他也绝对不让她离开。这辈子,他和她的纠缠从半年前那一夜起,就再也分不开了。
她是他的。这个念头让封翔微微笑了,他喜欢这个结论。她属于他,永远属于他。
“少算了一项成本。”她轻灵的嗓音让他将目光移向她偏过的帐面上。纤细的手指在几项数字上来回移动,详细的讲解着他用朱笔圈出的问题上。
他点头表示了解了,接过帐本翻下一个问题页面。
她垂眸审视,很快的找出让他困惑的原因。
一个晚上下来,他七天内的麻烦被她轻而易举的解决了一大半,直到远远的打更声传来,封翔才恍然发现已是深夜。看着她动人的面容以及认真的模样,他不想动,他想就这样维持到永远。
多久没有这样心境上的平和了?仇恨、杀戮、鲜血、噩梦仿佛是在上辈子,在九重天外。她在他身边,带来的宁静让他想忘却过往的一切,只想就这么一直相处着,没有任何纷争及风浪,一直这样下去……
黑眼猛然紧闭,浓眉紧紧锁上。
他不能再有这种可笑的念头!他要成功,要不惜一切代价的成功,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他才能放松下自己。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他皱眉盯着专注讲解中的慕容行天——他才会放纵自己沉迷于她不自知撒开的网中。现在的他只能一心想着如何成功,其他的一切皆为空谈。
没见反应,慕容行天抬起美眸,略意外的见到封翔摆着张死人脸没有看帐,反而是盯着她。莫名其妙的反盯回去,才发现他好象心神不存在似的不见回应。
“哪里有问题?”她伸出小手在他面前挥一下,“喂,大哥?”
他飞快的抓下她的手,一刹那黑眸中骤然升起的警戒褪去得同样快速,“什么?”拧眉放开她的手,“缩回被子里去。”冷得像冰块。
“我要打算盘。”她挪挪身子,歪头看着他,“之前我的说明你听了没?”一副走神到天外天的模样,稀奇罕见,有什么事在他大爷心里会比钱更重要?
“听了。”他冷冷回答,递上另一本翻好的帐本。
她接着,却没看的反而多瞧了他好一会儿,“你变得更加阴阳怪气。”她真只睡了七天?怎么感觉像时隔百年,封翔大哥明显有了某种变化,她却说不上哪里。
“不用试图激怒我。”他凝视着她,想聚回心神到公事上,却发现自己不受控制的视线落到她可人的樱唇上。甩一下头,他是不是太久没碰女人了,竟然无法控制心绪的游走?
“你病了?”她不解的探手他的额头,想试温。
他的反应像被她咬了一口似的,猛然起身后退,由于动作过大,圆凳被带倒,在地面滚了两圈。
她愕然的瞪着那只滚动的圆凳,抬高水眸对住同样有点不知所措的封翔,勉强笑一下,挥挥手,“我、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我的寒气传染给你了。”
他粗鲁的回答:“我身体很好。”她受伤的神情让他想踢自己一脚。
偏开头,她忽然觉得有点委屈,她有没做错什么,他凭什么突然把她当毒蛇猛兽看的样子。“你还听不听下去?”垂眼看着帐面,她没再瞟他。
他知道他的举动伤了她,却不知道如何弥补,也不能弥补,他没资格在成功前玩这些儿女情长的游戏。“夜深了,你也该累了。我们明天再讨论。”掉头就走,他没自信在这屋内多呆一秒而不对她想入非非的专心公事。
听见门砰的关上,慕容行天咬住下唇,这只粗鲁的大猪!
门又被轻轻的打开,侍女们依次进入,“二少爷,大少爷说将帐本全部移到书房,请您好好休息,不用再担心什么。”
一动不动的任侍女们移走所有的公事用品,她低着头,胸口上涌的郁闷突然而且无法解释。
他说他不喜欢入青梅小苑,可侍女说他七天内每日都来看她。他搬来一大堆帐册,可每一本他都真的已经批阅过,只是来让她分析他不懂之处。他是来讨论公事的,可她发现大多时候,他都盯着她瞧,而非应该的专注在帐簿上。她试图表示对他的关心,他却粗鲁的直接走人。
明明有哪里不对劲嘛!封翔在这七日内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转变得莫名其妙的害她一肚子雾水的丢脸不爽。
可哪里改变了?他对她的态度不再是物尽其用的不择手段,反而多了些对待其他下人的虚伪关怀……什么事让他觉得他该收买她的人心了?向来他就不会对她有任何好脸色,也不担心她会藏有贰心,只因为她承诺助他成功。
他说他信任她,为什么还会显示出对她关心?他一向不做浪费多余的事。
抬头,慕容行天看向收拾屋内的侍女们,突兀的问道:“我是不是变丑了?”她还没照过镜子,是不是她发生了什么事毁容了的让他突发其想补偿些她什么?奇怪了,那他应该直接将她扫地出门才对。
“没有啊。”侍女们取过镜子,不懂她的问题由何而来。慕容行天是她们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就算规定要她们称呼她为二少爷,她也绝对是天底下最美丽的男人。
镜子中的人儿清灵迷人,除了略显疲惫,没有半分与“丑”字相联系的可能。纳闷的让侍女们搬走铜镜,慕容行天抓抓下巴,几乎被大脑中盘旋的问题给弄疯了。
到底封翔哪根筋不对劲啊?
清的晨,冷冽,没有太阳。
早早的起了身,让侍女帮她梳洗了,用了少少的早膳,喝掉一大碗苦苦的汤药,慕容行天抬眼望向隐寒的冬日,再对比一下温暖如昔的青梅小苑内没日没夜燃烧着的火盆,终于决定还是出苑去露个脸,显示她还没嗝掉的不争事实。
全身上下包裹着厚暖的雪狐大氅,被侍女们簇拥着出门。
浩大的排场效果成功吓到不少恒翔府内不属于青梅小苑的侍从们。可转了一圈,也没遇到封翔。奇怪了,她还想继续昨日的帐簿外加仔细研究他到底哪里不对劲。
可他人呢?一夜之间人间蒸发,消失成空气外带他的死忠莫磊?
慕容行天的困惑直到松柏院的一名管事的出现才解开,他说了封翔昨晚就离开了恒翔府,有可能是到镖局去了。
镖局,他好象才从西域回来,就这么急着再去血拼赚钱?果然死不要命的只要钱钱钱哦。
灰灰的天空飘了小雪,侍女们忙支起了伞,阻隔开任何会让慕容行天受寒的可能性,“二少爷,寒了。”
清楚侍女是在提醒她该回青梅小苑窝,一旁守侯的数名帐房管事也捧着新到的帐簿待她回青梅小苑审阅,可她就是奇怪的想找到封翔,好歹打声招呼。
心思已定,她收紧外袍,轻笑柔道:“备马车,到镖局。”示意管事们,“将帐本们移上马车,我自会批阅。”
一切准备好了,被搀扶上马车,厚重的车帘垂下,阻隔了凌冽的冬风与雨雪。温暖的马车内,慕容行天舒服的斜靠着数个软枕,翻看着帐册,心神都回转在封翔身上。
好奇怪他的变化,更奇怪的是她居然纳闷得起了好奇心的想寻个究竟。是因为日子太无聊了么?商场的风云变幻她掌握得不多不少的刚刚好上那么几分,她自己的生活也平淡得除了看帐就是数钱。唯有封翔这个大怪胎是她无法了解和预料的。
所以他太过突然的在她七日空白内有了变异,她才觉得有趣和新奇的加以追究?
用毛笔敲敲脑袋,吐舌做了个鬼脸。呵呵,总结得出,是她自己吃饱了撑的太闲没事做找事做啦,反正封翔是她名义上的大哥,多研究总不会错到哪儿去的,不是么?
马车平稳的走了不久停下。
侍女们撩起帘子扶慕容行天下车。
镖局门口的镖师们见到她都迎上来询问小道消息中她的几乎暴毙身亡。
她笑眯眯的解释何为谣言四起。“大少爷在镖局内?”结束了好笑的闲聊寒暄,她直接发问封翔的下落。
“大少爷在后院和其他镖师们习武。”
浅笑点了个头,掺住侍女的手臂向院内走去,看来她的人缘不算太烂,失踪几日还是有人记得她是恒翔府的二少爷。只是,不晓得封翔有了转变后,他的死忠莫磊和明显倾慕于他的莫淼会不会也变得乱搞笑一把。
刚迈入前院,就听见后院传来的喧闹,听起来就很热火朝天,好象在打擂台似的。
慕容行天好笑的挑了挑柳眉,加快了些步子。
诺大的武场满是镖师和附近武馆的武师们,几乎闹翻天的热闹轰笑,根本无视天上飘下来的冬雪如无物,将武场围得水泄不通的朝着中央叫好呐喊助威。
好奇的看着这些宽肩厚背的男人们堵住院门口,慕容行天侧偏头,领道绕向一侧的矮墙,让侍女去找几个镖师搬来几张桌椅,让她踩上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桌椅很快抬来,摆成一个小小的高台,刚好够慕容行天和几个侍女站上去。
挥手让镖师们回去他们的游戏,慕容行天上到桌面,微微踮起脚尖,扶住墙头往里瞧。
只见习武场地被围成了一圈,中央的空地上是几个人在缠斗,三比一,那其中,身材高大的深蓝衣着的封翔十分抢眼。
“是大少爷!”侍女的低呼在喧哗中被掩盖得几近耳语。
“恩。”慕容行天浅浅一笑,看着空地上和三名镖师对打的封翔,不知为何的有些喜悦,不像一早没找到他的失落。
“他们有人在下押呢。”另一名眼尖的侍女看到一侧的人群前有个铜盆,里面摆了不少铜板,还有人持续往里扔。
“这算不算聚赌闹事?”一名侍女轻笑,“他们怕是在押注输赢吧,大少爷的本事这么高,怎么会有人以为他输?”
慕容行天淡笑,分神向她,“你去问问怎么回事,小心别让莫总管和大哥发现我们在这儿。”
“是。”侍女拎起裙摆,跳到一边的矮凳上,再跳下地,明显是为新鲜事儿雀跃不已,小跑的奔到院口儿去了。
慕容行天维持着的淡淡笑容在扫见人群中莫氏两兄妹时加深。哦,她看到莫淼一身武装,难道她也要上阵?呵呵,慕容行天恶意的点点头,如果莫淼也上场,她一定重金押她输。
去询问的侍女跑回来,仰头唤道:“二少爷。”
“恩?”她垂眸笑问。
侍女跑得脸红扑扑的,神色很是兴奋,“他们轮流在挑战大少爷,如果有任何一个人让大少爷挫败,或让大少爷跌倒在地,那么大少爷就输了。刚才我问到,已经有十三个人败下阵来。”
“那些钱是什么奖赏?”封翔不会连那几个小钱也要贪吧?镖师的俸禄可都是拿血汗和生命拼来的。
“给大伙儿买酒吃的。”
翻个白眼,原来封翔还没坏到彻底。慕容行天微微笑弯了眼儿,伸手向一边的侍女。
侍女了解的垂下头掏出怀里的荷包,取了些碎银出来。
弯身将碎银放入地面上侍女的手里,慕容行天笑得万分美丽,“帮我也下个注去。”
侍女大大应了声,笑道:“二少爷可是要押大少爷赢?”
慕容行天笑得更开心了,眨一下右眼,“当然不是,我押大哥输。”
当碎银放入铜盆时,成功的引来众人注目,在看清那碎银竟然是押在封翔输后,大伙儿都轰闹起来,更加兴奋的为着免费酒钱摩拳擦掌。
莫磊和莫淼则在看清那碎银的摆放点时,同时冷下了脸。
成功再次击败联手上阵的三个人,封翔暂时回到人群中唯一的一张桌边略做休息。
“大少爷,有人押了些碎银,赌您输。”莫磊低低的声线中全然是不满和不甘愿,怎么会有人以为封翔会输?
封翔的反应完全不见发怒,反而是立刻抬起头扫了周围喧闹的人群,在没找到任何一张是他想看的面孔时,才收回视线,调整了一下袖口,语调很是漫不经心,“谁那么大手笔。”他并不介意输赢,那些钱也是用来买酒收买人心的,他只是借机舒展一下身手,让自己稍微发泄一下。
“莫磊失职,没有没看到。”
“是个婢女。”莫淼突然插了句嘴,“府内的衣着。”她皱着眉,同样不满意竟有任何人押注封翔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