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屹听母亲说沈清月要见他,很是惊讶。
母亲脸上难掩欣喜与兴奋,亲自为他挑选衣物配饰:“我替你向清月解释清楚了,说当初你根本没有签下和离书,是我找人代笔的。公主并没有责怪我,我便又同她说了许多你的好话,她许是也想起了以前你的好,所以让你进宫相见。你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既然那和离书上你没有签字,你们便算不得和离,说不定你们还能重修旧好呢……”
李君屹只是安静地听着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并没有什么回应。
他也是这几天才听母亲说出当年和离的实情。
当初府中的所有的人口径一致,都说是他自己签下的和离书,如今母亲却来告诉他,那是旁人模仿他的字迹签下的……
母亲以为这样或许能挽回沈清月,毕竟清月现在是公主,是新皇的姑姑,是朝中新贵孟将军的妹妹,她的身份是如此的叫人望尘莫及,母亲竟然还敢奢望对方回心转意。
可不论那封和离书上的名字是不是他签下的,也改变不了当初沈清月被他们李家扫地出门的事实。
他不知道沈清月为什么要见他,不论是什么原因,都绝对不会是母亲猜测的那样有回心转意的可能。
他如同一根木头一般,任由母亲和丫鬟给自己换上了新衣,束上了腰带……
母亲忽然凝噎,望着手中多出寸余的腰带,看着衣服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样子:“君屹,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还好。”李君屹淡淡地应了一声。
自从他服下七心丸后已经发作过好几次,嘉和性情阴晴不定,有时会给他一颗解药,有时候不给,后来衡阳王来京之后,他再也没有进过宫,没有见过嘉和,自然也没有再服用解药。
是以每毒发一次,他身上的七心丸之毒就深上几分。随着发作次数的增加,毒性如同洪水猛兽般在他的身体中肆虐,他的身体极度不适,人自然也跟着消瘦下来。
然而他并不在意这个,每次毒发的时候,他会服用一些止疼的药物,让自己不至于那般难受。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承受几次毒发,或许下一次,或者下下一次,那七心丸的毒就会要了他的性命。
他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他觉得这是自己该得的下场。
他用七心丸的折磨,来给自己赎罪。
他是邹国的罪人,因为当初他为了损害先皇对太子的信任,故意将嘉和从襄国带回来,使得襄国复辟,邹国对襄国的制约功亏一篑。
他亦辜负了先皇对自己的器重,做了叛国的事情。
他也是沈清月面前的罪人,他辜负了沈清月,让她几次陷入危险中险些没了性命。
他甚至也是嘉和面前的罪人,他没能早些下定决心与嘉和断绝关系,让她对自己还有所期盼,以至于她一错再错……
种种罪过,非死不能赎。
李君屹从母亲手中接过腰带束好,整理好发冠后,便出了房门。
时隔多日再踏入皇宫,曾经那些值守伺候的侍卫宫人都被尽数换掉,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公公领着他去见沈清月。
踏入沈清月所住的宫苑时,一阵木香花的香气扑鼻而来。
院子里中了许多木香花,该是从旁处移来的,花瓣落了一地,连土壤都是新的。
沈清月在院中煎茶,倾髻簪花,垂眸敛神,鍑中茶水正沸,闻着像是双井茶。
他最喜欢喝的茶。
“我记得你最喜欢喝这茶,”沈清月倒了一杯,抬眸看他,盈盈递上,“尝尝……”
李君屹双手接过,浅酌一口:“很好喝。”
沈清月微诧:“不烫吗?”这是刚煎好的茶……
“还好。”他道。
他自毒发过几次后,五感明显消退许多,故而方才入口的茶,他的确不觉得烫。
沈清月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他的面前,目光是他只在梦中见过的柔情:“李夫人同我解释了,她说当初你并没有签下和离书,是旁人仿照你的笔迹签下的……”
李君屹沉浸在她的柔情似水的眼眸中:“她也是这样同我说的。”
沈清月将手放在他的胸膛上,与他挨近了许多,面上带着期盼,眼波楚楚:“所以,我们其实并没有和离,对吗?”
李君屹心中悸动如擂,用最后的理智唤她:“公主……”
“别叫我公主……”
“清月……”
她仍是不满意,提示他:“你曾叫我夫人……”
他的理智顿时崩塌,喉咙上下滚动了两下,终是吐出那两个字:“夫人……”
她蓦的绽开了笑容,带着一丝狡黠的、得逞的意味。
偏房中忽然冲出一个人,尖叫着、愤怒地朝他跑来。
那是脸上带着长长的伤疤、眼睛失明了一只的面目狰狞的嘉和。
“你骗我!你骗我!”嘉和发了疯似的捶打他,撕扯他的衣服,他的头发,她长长的指甲将他的脸和脖子挠出了血,她的银牙咬在他的胳膊上,恨不能咬下一块肉来……
他没有动,任由对方发泄,他的视线一直都在沈清月的身上。
沈清月却再没了方才的温情脉脉,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冷淡,从容镇定地叫人将嘉和拉走了。
都说杀人诛心,她做不到杀人,只能诛心。
诛的是嘉和那颗爱李君屹爱到痴狂、爱到偏执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