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梦枕站起身来,此时日已偏西、却还未落,楼下的仆从们早早地开始点灯,他想起古人有一句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何其辉煌典丽,便张口拟了一联: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这一句不从金玉着眼,又非公侯富贵人家所不能,众人诧异抚掌道:江陵侯府到底是累世勋贵之家,吾辈不能及!
武阳伯夫人身边的小哥儿手都拍红了,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江梦枕,山中小鹿似的真挚可爱,江梦枕也对他微微一笑,二人心中都有相识结交之意。
宴席散场之时,那小哥儿果然赶上来,在江梦幽的车驾前向江梦枕行了一礼,急急地说:我乃武阳伯幼子,今日得见江公子,心里实在欢喜极了!如不能结识,实为平时大憾,因此唐突冒犯,万望恕罪。
哪里!江梦枕赶紧还礼,我也有此意 ,正想请姐姐代为引荐。
那我可等不及!你也爱作诗吗?我名叫武溪春,字桃源,江公子有字吗?
江梦枕笑着摇头,无字。
那我送你个字,可好?武溪春直白纯稚,性子中有些痴意,这会儿已把江梦枕当成了知己一般,依我看,华胥二字最切若非华胥梦里、姑射山中,再也找不出你这样一个人来!
我怎么当得起呢!江梦枕拉起他的手,我现住在齐侍郎府上,齐夫人是我的姨妈。过几日我下贴请你,你定要来。
我真恨不能现在就跟你去!武溪春眼巴巴地看着他,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忽然听见喵的一声,有只雪白的小猫跑到二人脚边,亲昵地打转儿磨蹭。
诶呀,好可爱!武溪春抱起猫,问旁边侍立的永安伯府仆从:这是你家的狸奴吗?
仆从道:回公子的话,府里从未见过这猫。
那我可就抱走了!此时武阳伯府那边派人来催,武溪春举着小猫的爪子向江梦枕挥了挥,恋恋不舍地告辞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老觉腰金重,慵便枕玉凉。寇准《句》,有修改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韩翃《寒食》
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白居易《宴散》
混沌凿窍寓言出自《庄子 应帝王》
第6章 金银项圈
武溪春兴冲冲地迈进听雨楼的时候,齐鹤唳正叼着根草躺在假山上。时至夏初,草虫啁啾,他这些天有点奇怪,有时身上满是劲儿,打十套拳也用不完,有时又疲懒无聊,心里时而有股说不出的愁绪,说不清是什么、更不知道该向谁去诉说。
他摸着脖子上的项圈,眼望着天上飘来飘去的云,夏日的阳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晒出些惺忪的困倦,却不知这个梦中有没有人从墙下经过。
二哥!童声打断睡意,还未到学龄的齐老三站在假山下,双手撑成喇叭大喊道:你帮我捉蛐蛐!我要玩蛐蛐!
齐鹤唳不打算理他,眯着眼睛装睡,可齐老三不肯放过他哥,一声叫得比一声响亮,还妄图用短胳膊短腿攀上山来。
别上来,摔死你!齐鹤唳凶巴巴地吼退了小孩儿,反身钻入假山石中,真麻烦... ...你在那儿等着!
没一会儿,齐老三就看见齐鹤唳双手交扣地从山后冒了出来,他兴奋地睁大眼睛,齐鹤唳几步走到他跟前,刚要把手松开,眼睛突然瞪得比他还大。
你...你怎么也有这个!齐老三脖子上,赫然也带着金银项圈,齐鹤唳不敢置信地问:你这个从哪儿来的?!
是那个江公子送的呀。
不可能!齐鹤唳一阵头晕目眩,强撑道:他只送了我,你如何会有?
不止我有,双棒儿也有呢,齐老三见二哥脸色青灰,歪头说:这有什么奇怪?我妈说,咱们的礼都是一样的,独大哥的不同,那个江公子,定是瞧上大哥生得俊,想要做咱嫂子呢!
齐鹤唳大受打击,双手一松,蛐蛐逃出生天蹦进了草丛里。齐老三大呼小叫地去追,到底也没捉到,他回到原处时,假山上早已无人了,只留下被抛在地上的金银项圈。
造孽的混账!周姨娘拿着鸡毛掸子追着齐鹤唳抽,真金白银的,你说丢就丢了?作死的!没有富贵命,却学富贵病,你以为你是谁,你还真觉得自己是府里少爷了 ?
齐鹤唳上蹿下跳地躲,我怎么不是府里少爷了 ?我也姓齐、我也是爹的儿子!
猴崽子,还学会顶嘴了!姓齐的多了,我们生的不值钱!这府里的好东西以后都是留给你大哥的,你将来能分一份银子就不错了,还给我败!
凭什么!齐鹤唳猛然站住,跺脚大叫道:为什么我就不行?为什么偏得是他!
谁让你不会挑娘肚子呢?谁让你娘没有好出身、没有好亲戚?周姨娘一把扭住齐鹤唳的耳朵,把他往屋外拽,我没钱,使唤不动丫鬟婆子们,你自个儿去给我找!找不到就别回来!
齐鹤唳被推搡出屋外,气哼哼地冲到假山下,还没来得及四处翻找,忽然发现山顶上的八角亭里坐了两个人,后面跟着一众仆从丫鬟。
这个院子倒好,一个声音说,我家也有一个,下次我做东,你可不许不来。
另一人笑道:那自然是要叨扰的。
齐鹤唳听见这个声音,心里就是一颤,他只听江梦枕说过一句话,那话还不是对他说的,却仍把这声音语调记得这么牢。
茶好景好,不如我们联句吧?
如此雅兴,自当奉陪桃源先请捻个韵吧。
齐鹤唳躲在山石后,听见他们开始一人一句地作诗,他听得似懂非懂,他们好像在说山、又好像在说树。过了一会儿,那个叫桃源的越说越慢,江梦枕的语气还是如旧不徐不疾。
诶呦呦,难道又要输你?武溪春敲了敲自己的头,眼珠一转,突然拍手道:对了,齐家不是有个大才子吗?何不请他来一起比试比试,你要赢了他,我从此心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