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李荻带着女医进来时,她们俩已经熟络到谈笑风生了。
怀真伤势并不重,但还是吓坏了德王府一应女眷。
短短几日,她千里走单骑,独自带伤入河内,与德王共商锄奸大计的义举就传遍了沁水两岸。
一时间茶楼酒肆的说书人,甚至连自命清高的文人雅士也在为她写诗做赋歌功颂德。
“不是单骑,”怀真伏在枕上,对着榻前并排蹲坐的十多名女眷解释道:“还有六名壮士随行。而且,洛阳距此哪有千里?”
“我只是肩胛骨中了一箭,并非传闻中那样满身箭矢。”
“还有,我只是个信使,可没本事和皇兄商议朝政大事。”
“我的马真的不会飞,你们不信去马厩看……”
她整日里为了辟谣费尽口舌,奈何没人相信。
大家更愿意相信有传奇性的版本,皇帝遭奸佞皇子所害,命在旦夕,勇敢的小公主奉承天命,单枪匹马杀出重围,历尽千难万险,去向代表光明和正义却被放逐的兄长求援……
想到这里怀真就明白了,必是德王府的人在造势,明着吹捧她,实则是为了让德王师出有名。
德王早在怀真求援的第二日便率人奔赴洛阳了,此后捷报连连,说是已经得到中尉霍严的支持,加上自己人马和杨氏部众,表面上足够与鲁王分庭抗礼了。只要有德王威慑,鲁王那边便也不敢对皇帝不利。否则将来就算胜出,污名在身也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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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中常侍病逝于金城郡后,谢珺立刻上书朝廷,却迟迟等不到答复,最终在同僚建议下,决定自作主张,先护送黄炎灵柩回故里平阴,之后再从长计议。
众人于二月初到达城外鸡鸣驿,因谢珺归心似箭,故而比原定时间早了半日,只得先行修整,等候黄氏族人来了,再一起进城。
棺柩不便于运进院中,只得暂时停在路边树荫下,覆着幔布,为避免行人围观,刻意停在不起眼的地方。
谢珺洗漱毕,用了些饭食后便走出了院子,其他侍卫们则解了衣裳,围在水井边沐浴打闹。
“三郎,”家将宋友安跟了上来,关切道:“你还在担心京中局势吗?”
谢珺神色微赧,别过头望着墙外古槐,边走边道:“是。”
自打入关以来,或多或少都听到些流言,说是洛阳有变,鲁王幽禁皇帝,德王率军讨伐,齐王在城中起事,燕王坐山观虎斗……
但他并不关心诸王纷争,从雍伯余自立门户的那一日起,朝局便有了动荡的前兆。
他感兴趣的是夹杂在群雄竞逐中那抹瑰丽的倩影——声名鹊起的怀真公主。
“这种事就由着他去,不管谁做皇帝,对咱们来说,不都一样吗?”宋友安劝道:“你也别忧心忡忡了。”
谢珺踱到了古槐下,望着墙边停靠的灵柩,沉声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若真的换了君王,我们此行可能就白跑了。”
说话间听到马蹄震天响,回头就见官道上烟尘漫天,两人忙退到了树下。
打头阵的是一名佩刀侍卫,座下神骏英武非凡,转瞬便到了驿馆外。
“像是朝廷的人。”宋友安压低声音道。
谢珺遥望着远处车队,沉吟道:“看这派头,来人怕是不简单。”
院内传来吵闹声,谢珺忙转身大步往回走去。
“从未听过羽林军要向藩王侍卫让道的,”一个赤膊青年冲那侍卫怒吼道:“我们是奉陛下之命行事的,你算哪根葱?”
那紫袍侍卫面色涨得通红,一把拨开对方的手,用下巴指了指官道上越来越近的车队,冷声道:“羽林军真是好大的架子,但愿你们在贵人面前也能这么硬气。”
“哪位贵人?”谢珺走上前来,皱眉道。
紫袍侍卫瞟了他一眼,见他年龄虽不大,但颇具威仪,刚一露面,其他人便都鸦雀无声,心下不由得意,“当然是公主殿下。”
众人皆是一惊,谢珺也微怔,下意识道:“哪位公主?”
紫袍侍卫朗声笑道:“本朝还有别的公主吗?”
突听马蹄隆隆,就见一名黑衫少女纵马越过了栅栏,急扯马缰,堪堪停在众人面前,冲着那名侍卫嚷道:“小六,怎么办事的?还不让这些人速速回避?”
谢珺并不认得来人,但也猜出来几分,见随从们皆衣衫不整,忙勒令他们进去整理衣冠。
“你不退下吗?”马上少女掀开幂篱,露出一张娇俏的心形脸,嫣然一笑道:“小郎君,纵然你生得好看,见了公主也是要回避的。”
“什么小郎君?”门外传来珠玉般娇脆的女声,一个披着枣红斗篷,长身玉立的少女跳下马背,笑吟吟问道。
“公主?”黑衫少女忙下马,迎出去道:“您怎么这么快就追上了?”
紫袍侍卫也匆匆跟出去见礼。
怀真得意道:“容娘,你胜之不武。待回京后,我骑自己的马儿跟你比,定能赢你。”
两人说笑着走进来,怀真一抬头,看到井栏旁站了个人,身着松绿襕袍,头扎玄色角巾,腰束蹀躞带,灼烈的眼神令她有些耳根发烫。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短短数月不见,他却似脱胎换骨般,愈发显得气宇轩昂,原本温雅淡然的眉目变得坚忍英毅。
“谢珺?”她放脱杨寄容的手,疾步奔上前去,拼命压抑住内心的激喜,抬手戳了戳他肩臂道:“真的是你?你、你怎么在平阴?”
谢珺如梦初醒,忙后退半步躬身行礼,“臣护送黄公灵柩至此,惊扰公主,罪该万死。”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怀真抬手去扶,手指还未触到他的肘弯,他便触电般躲开了。
怀真抓了抓头发,回头望了眼杨寄容主仆,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我认识他,这人挺好的,就是有点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