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侍谒者李文优高据阙台,手捧卷轴,扬声宣读皇帝诏令,以及不绝于耳的大小罪名,即便此刻谁都无暇去听。
只有他们父子有权佩剑,十八名部曲早就交出了兵器,一波箭雨过后早就躺倒了一半,眼看着骑兵杀到,只能暴起拼死夺刀。
风吼马嘶,刀剑齐鸣。
伴随着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南掖门外成了尸山血海。
位高权重之后,他便鲜少有机会亲自战斗。
他是军旅出身,没想到人生最后一常仗不在战场上,而在宫闱中。
阿怀身中数箭倒在他脚前,而他已战至力竭,腿上连中数剑,即使部曲们拼死抢来马匹,他也插翅难飞。
眼前逐渐被血色弥漫,北宫卫士丞梁樽站在楼上高喊了一声‘逆贼受死’,而后亲自拉开铁胎弓,以劲矢射穿了他的心脏。
宝剑脱手意识涣散的那个瞬间,他想起了怀真。
那是他们距离最近的一次,他似乎能感觉到她和他的血肉融为了一体。
二十多年来,他贴近心脏的衣袋里始终藏着一只小锈囊。
那是她生前的旧物,可并非她所相赠,而是他从她遗物中自行取走的。
锈囊中放着她的一缕青丝。
交丝结龙凤,1镂彩织云霞。一寸同心缕,千年长命花。
可惜,那并非新婚之夜合两人青丝所编的同心结,而是他强令开棺后从她发髻上剪下来的。
后来年深月久,旧时记忆日渐模糊,他自欺欺人一遍遍告诉自己,他们是结发夫妻,恩爱不移两情相悦。
她不幸早逝,他留在世上抚养儿女,替她守护社稷江山,等到有一天他老了,与她泉下相见时,可以问心无愧地问一句‘泱泱,我做得很好吧?’
所以,哪怕他权倾朝野独断专行,但却从没有过反意,只是这份幽怀无人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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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日中时分,他站在炎炎烈日下,却禁不住打起了冷颤。
胸中突如怒海生涛,再难平静。
“主君,何事?”身后少年走上前,关切地望着他查问道。
“黄岺,传令下去,召各部主将于半个时辰后来帐前集合。”他顿住了脚步,回头吩咐道。
主簿冯源刚一出来就撞见谢珺,纳闷道:“主君为何去而复返?要不要传军医?”
“不用,大军准备开拔,南下弘农郡。”他边走边道。
“哎呀,弘农郡好呀,进可攻洛阳,退可守长安。主君英明,属下这就下去安排。”冯源喜不自禁,忍不住击掌叫好。
第140章 .相惜他见过此人少年时的样子。……
彼时河东郡北部已在兴卫军前军掌控中,南部依旧归属于雍州军。
若想直入弘农,须得穿越河东郡西南端。
谢珺遂命人传信雍伯余,声称接到怀真求援,想要借道弘农郡入荆州。
雍州军正在全力攻打洛阳,后方守备空虚,他这是司马昭之心,雍伯余当然不会答应。
谢珺态度强硬,再三保证大军不动,他只带一千兵马前往。
雍伯余仍是不允,直到将随行人员降到六百才妥协。
去年谢珺曾与雍伯余密会,他答应让怀真借道回荆州,谢珺则在开战后一面策应,一面替他牵制住后方,不让燕王和崔氏结盟。
如今怀真顺利回到了雍州,而崔旻忙着镇压反对他的叔伯兄弟,保存实力都来不及,哪儿会帮别人打仗?因此两人都算信守承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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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河东临汾时,大家为了节省时间,打算穿过介山。
山中多参天古柏,苍翠馥郁异香扑鼻。
次日行至一片幽谷前,只见云深雾绕林籁泉韵,仿如仙境。
众人下马,在对面阳坡埋锅造饭。午间小憩时,哨兵在附近巡守,抓到了三名行迹可疑之人,忙扭送过来让谢珺审问。
三人皆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且都身有残疾。
冯源悄声问谢珺,“怎么此处都会有流民?”
谢珺摆首,低声道:“我看不像。”
因为那几人被推到众军将面前时不仅毫无惧色,反倒满面激动热泪盈眶。寻常流民见了官军可都像耗子见了猫。
谢珺转头望了眼亲卫黄苓,示意他去盘问。
他是前中常侍黄炎次孙,机敏善辩,能说会道,从十五岁便追随在侧,是谢珺身边最小的亲信。
黄岺会意,分出些干粮和清水过去同那几人攀谈。
谢珺不动声色地听着,原来那三人竟是河东军残部。承庆三年,西北大军溃散后,各地驻军缺乏统一调度和指挥,最后纷纷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