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大雪肆虐,仙鹤拉动的车驾也越来越迟滞,等到宁时亭觉得外边的风雪几乎可以掀翻车顶的时候,方才听见有人秘术传音道:“宁公子,可以下车了,请随下属前往王爷会客的营帐,殿下在那里等你。”
宁时亭低声说:“知道了。”
他戴上手套,揪着小狼的脖子毛把顾听霜抓了出来,然后整理好衣襟,探寻的视线看了一眼顾听霜。
那意思是问他现在也要跟着下去吗?
顾听霜迅速领会了他的意思,当即钻进了他的衣袖中,大有赖着他不走的趋势。
宁时亭就拍了拍它,下了车。
人下车的一刹那就差点被风雪淹没,好在周围的随从都训练有素,宁时亭半口凝色的寒气还未吐出,火莲伞就已经罩在了他的头顶。
一列人见到他出来,齐声敬道:“见过公子。”而后护送他前往营帐中。
现在是夜晚,宁时亭不熟悉这片地方,举目望过去全是雪,被夜幕染成极暗的青蓝色,深色的岩石几乎要和天幕融为一体。
随从说:“公子走路小心,这两边都是断崖,白天里还好,晚上容易走错。这是王爷特别叮嘱的。”
宁时亭抬起头,看见远处又两个营帐并排放置在一起,中间间隔大约六七丈。
即使夜色浓重,他也能一眼看出两个营帐的布置不同,帅旗也不同。靠西的那个是顾斐音的营帐,靠东边的旗帜看不清,看位置应该和晴王本人的地位职衔不相上下。
宁时亭被人簇拥着送到营帐口,压低声音说:“王爷,臣宁时亭来了。”
顾听霜在他袖子里动了动。
宁时亭的声音很好听,就算是哑着的气音,也能透出一种别样的柔弱和淡静的感觉。
很快帘子就掀开了,顾斐音坐在里边篝火旁,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快进来,阿宁,见过大将军。”
宁时亭走进去行了礼,这才发现顾斐音面前还坐着一个人。
百里鸿洲。
宁时亭在这一刹那怔住了一下。
他知道的消息是百里鸿洲因这次的种种事端,被仙帝派来加强边防。因为苏家对晴王府步步紧逼,宁时亭亦递交了证据,说自己曾经受到苏家豢养的杀手攻击,仙帝态度模糊不清,最后只是和稀泥,派来百里鸿洲来善后。
而这个善后的时间,应该是几天之后,并不是现在。
一个时间的差距当中可以推敲的还有很多,宁时亭此刻看见顾斐音和百里鸿洲言谈甚欢的样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时顾听霜对他说的话:“——你这么自信把那个小屁孩送过去,就能彻底阻绝这种纷争?”
“你说日后百里家会和晴王府决裂,但要我说,晴王府手握重兵,百里家握着开国以来千百代的冰蜉蝣杀手,仙帝对此应该是一样的忌惮,怎么看都是百里一族和我爹联手才对吧。”
宁时亭僵了僵,很快回复称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声问好:“见过大将军。”
百里鸿洲的视线放在他身上,似笑非笑:“的确是见过了,上一回还没来得及感谢宁公子在府上的招待。也没来得及告诉宁公子,从今往后晴王府和百里一家不分你我——”
“哦?还有这种事?”顾斐音向宁时亭伸出手,宁时亭顺从地将手交给了他,被他拉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今天他出门戴的是最不舒服的那一对手套,并不是他平常用的无形无色的洛水雾,而是普通的丝线织成的手套。不怎么透气,粗硬硌手,更不方便做一些更加精细的动作。
这个手套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特殊之处,相比洛水雾只有一点好:能够让人一眼看出,他是否戴了手套。
这也是顾斐音要求他保持的习惯,只要是他来见他,必须戴上这一个手套,否则宁时亭的下场会很惨。
顾斐音笑着说:“这么说上次阿宁还不知道,恐怕有些地方冒犯了大将军吧?”
“倒也不是,宁公子礼数周全,倒是府上那个……”
百里鸿洲一句话还没说完,宁时亭就已经笑吟吟地补上了:“世子殿下常年深居府中,不曾学会待人接物。臣……因为身份的原因,也不好教导世子殿下,让大将军见笑了。”
袖子里的小狼伸了伸爪子,假模假样地示威,张开嘴轻轻地往他手腕上咬了一下。
隔着衣衫,也不同,只是这样作弄一下,提醒他别忘了他这个人还在现场。
“哦?犬子上次也来了?”顾斐音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是很感兴趣,唇边的笑容越来越深,“倒是有点巧。不过更巧的事情我也是近来才听说,阿宁前两年在冬洲偶然救下的冰蜉蝣,居然正是大将军的胞弟,可见一开始就是咱们王府和大将军的缘分。”
“王爷实在客气了,舍弟这些年也添了不少麻烦,您和宁公子是我的大恩人才对。”百里鸿洲也跟着笑眯眯地说,“宁公子和舍弟感情深厚,也在我意料之外,由此可见,王爷手下的人有多么上心得力。如果这样的人在我身边,我肯定也是舍不得的。”
“嗐,阿宁什么都不懂,也只会给我添麻烦罢了。毒鲛身体这样差,要他去做个什么事情,动不动就病一下,还惹我心疼,是不是?”
顾斐音偏头来看宁时亭,脸上还是这样的笑容,却看得宁时亭心里有些微微发冷。
他的眼睛没有笑。
虽然脸上挂着笑容,但是那双眼睛却很冷,一如往日带着居高临下的冷漠,今天看见他的时候,却仿佛别有用意。
……更何况,平时在外,顾斐音也很少当着外人的面与他进行一些亲昵的举动。
从前他根本是厌恶他毒鲛的身份,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是烦扰。私下里再亲近,也不过是口头的许诺和调笑,每一次,顾斐音的手都是藏在袖中的,从未对他伸出过。
但今天他主动拉他过来在身边坐下,还握住了他的手,仿佛真正对他相当上心似的。
有什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不是普通的亲昵,他是在做给百里鸿洲看。
而百里鸿洲字里行间仿佛有某种不满,矛头似乎是对着他的。
宁时亭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是。”
他的指尖已经沁出了微微的冷汗。
他不知道这样慌张的心思从何而来,他只是觉得大概有什么不可控的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