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不服气,凭什么那帮老师傅不配合她唱戏,胡乱打节奏,专门挑她一个人使下马威呢!
台下 ,叶龄仙可怜巴巴,向马、蒋两位师傅告状。
然而,两位师傅非但没有帮叶龄仙出气,反而一个个乐不可支。
马金水:“我就问你,你正式进了戏班,今天第一次上台,有没有给乐器班的人说一声‘师傅发财’?”
叶龄仙傻眼,“戏班里还有这个规矩?”
“不然呢?班里的乐器师傅都是从艺几十年的老行家,我跟老关、小蒋都得敬着他们。你什么招呼都不打,人家凭啥认你的人?”
马金水又问,“还有,刚刚没轮到你排戏,你自个儿先上去了,有没有跟师傅们说一声‘劳驾’?”
叶龄仙:“……”
是啊,排戏插队,也是乐器师傅的忌讳,不客气一点,人家凭啥为她一个人打乱顺序呢?
她打乱乐器班的节奏,就别怪人家师傅打乱她的“节奏”了!
“我明白了……”叶龄仙脸红,总算找到症结所在,原来是她自己不懂规矩在先,难怪老师傅们生气。
蒋峥云安慰她:“瞧你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脾气!还好你刚刚够机灵,也够专业,我看那帮老头子一个个都服气得很。不过奇怪了,咱们才两个月没见,你的水平怎么精进了这么多?就是跟咱公社的老戏骨比,我看也差不了多少!”
叶龄仙当然不能承认,她的进步,都是秦婵君奶奶用藤条教出来的。
“蒋师傅,您过奖了!我能有进步,还不是您和马师傅上次指点的好?”
叶龄仙把问题推回去,找了个借口,又溜回了前台。
这一次,等到中午,几个演员都排完了,叶龄仙大大方方走过去,朝几个坐九龙口的老师傅,深深鞠一躬,歉意道,“各位师傅,恭喜发财,劳驾您们了!”
领头的彭师傅明白她的意思,乐呵一笑,重新开场,“叶师傅,您请着——”
就这样,冰释前嫌,叶龄仙开启了她今天的第二遍彩排。
这一次彩排默契十足,对台下的戏迷来说,无疑是一次视听盛宴。
结束之后,不少人喊叶龄仙的名号。叶龄仙看见几个眼熟的戏迷大姐,便干脆跳下台,和她们简单聊起了戏。这个时候,戏曲演员和戏迷之间没有什么等级,三人行总会有自己的老师。
聊着聊着,叶龄仙注意到,前排侧面,坐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大概五六岁,一直眨巴着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她,非常可爱。
叶龄仙好笑地走过去,“你是谁家小孩?刚刚姐姐唱的戏,好不好听?”
小男孩有些内向,害羞地点了点头,慢吞吞答:“好听的。”
叶龄仙的虚荣心感到巨大满足,“那姐姐是不是整个戏班,唱戏最好的?”
这次,小男孩却皱起了眉,摇摇头,“你没有我爹唱的好?”
“嘿,你爹是谁?小孩子说话要诚实哦,撒谎的话,会长不高的!”叶龄仙以为他是哪个戏迷家的小孩,故意吓唬他。
像是害怕自己以后真的长不高,小男孩提了一口气,就要咧嘴哭。
这时,背后传来一道洪亮的男声,“哼,谁说我家虎崽长不高?”
叶龄仙转身,看见“红脸王”关长生,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正冷冷地瞪着她。好像她是个欺负小孩的大坏蛋。
“关、关师傅……原来这位虎崽小朋友,是您儿子呀!”
叶龄仙一脸生无可恋。
劳动节的时候,关长生虽然默许了叶龄仙进班,但是并没有认可她的唱腔实力。
如果她唱不好,随时都有可能被这位大师否决,并踢出戏班。
叶龄仙急忙找补,“刚刚,我一看这小孩,就觉得他诚实友善,聪慧可爱……他一定会健健康康,长得高高的!”
“哼!”关长生昂起鼻孔,转身抱起儿子,迈着八字步,不悦地回了后台。
旁边有戏迷向她科普,“这关大师身世坎坷,前半辈子颠沛流离,吃了不少苦。四十多岁才老来得子,他能不宝贝嘛?”
叶龄仙:“……”好吧,她好像又得罪这位关大师了。
得罪是显而易见的。
下午,所有的单人戏彩排完,戏班组织大家,又开始了第一轮的连排。
叶龄仙在结尾部分有一段戏,是和关长生对唱的。
二胡弦子拉响,叶龄仙一开口,关长生就变了脸色,抬手喊了暂停。
关大师慧眼如炬,面色不豫:“叶龄仙,龙虎班这么多师傅,包括我关长生,唱的都是东调。你的西调唱腔,到底是谁教你的?”
糟糕,秦奶奶的影响实在太深,叶龄仙刚刚唱戏时,竟然不知不觉用了她教的西调唱法。没想到,关长生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啊,什么东调西调的,我只知道,按照戏谱把戏唱好。关师傅,您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懂……”叶龄仙心虚,希望就这样蒙混过去。
关长生显然不买账,“哼,东调嘹亮,唱的都是男人戏。西调凄婉,唱的都是苦情戏。两种唱腔,出现在一个戏台上,不伦不类。东调容不得西调,你今天要是不改,就别留在龙虎班,趁早回你们大队去!”
叶龄仙没想到,即使同一种地方戏,因为曲目不同,风格不同,唱法不同,戏班与戏班之间,竟然也会有这么多隔阂。
马、蒋两位师傅注意这边的争执,也暗地向叶龄仙使眼色。
他们在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按照关长生说的,改了唱腔,把戏排下去,留在戏班才是关键。
毕竟,关长生是活招牌、是台柱子,而她一个小角色,就算戏被拿掉了,也不影响大局。